【狐戏傲吏】——
暮春时节,阎梨材尚书宅邸的牡丹开得正盛,朱竹坪御史受邀与友人小聚。雕梁画栋间,众人围坐于花厅,青瓷盏中琥珀色的酒浆映着摇曳烛火,谈笑之声与院外流莺啼啭交织。酒过三巡,朱竹坪忽而放下酒杯,望着檐角悬挂的铜铃,神色凝重地开口:"世人皆道清廉耿介是君子美德,却不知若将此等品行当作凌人资本,反成了沽名钓誉的虚浮之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疑惑的面容,缓缓讲述起来:"从前有位御史,也曾居于这处宅院。某次宴饮时,席间有人谈及狐仙魅惑世人的传闻,那御史拍案而起,怒斥此类说法荒诞不经,言辞间满是轻蔑,甚至讥讽相信狐仙之说的人愚蠢至极。他自负通晓事理,言语刻薄,全然不顾在座众人尴尬。"
几日后的深夜,银盘似的圆月悬在中天,清冷月光洒在寂静的宅院里。值夜家丁突然瞥见一道黑影翻墙而入,顿时高声呼喊。宅内众人手持火把蜂拥而出,灯笼的光晕在回廊间晃动,搜遍每一处角落,却连半个人影都未寻见。喧闹声、呵斥声此起彼伏,惊扰了整个府邸,众人折腾了整整一夜,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仍一无所获。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厅堂,众人疲惫不堪地准备散去,却赫然发现厅中太师椅上竟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人神态悠然,见众人惊愕的模样,这才慢悠悠地起身,对着目瞪口呆的众人一拱手,语带调侃:"六月溽热难当,老汉偶然路过此地,见此处清幽凉爽,便想借地纳凉片刻,不料竟扰得诸位彻夜难安,实在惭愧。"话音未落,老人身形一晃,转瞬消失不见。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分明是狐仙在惩戒那位出言不逊的御史。
朱竹坪说罢,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叹道:"狐仙此举,看似玩笑,实则警醒世人。空有清廉之名,却无容人之量,终究不过是徒有其表的伪君子,自取其辱罢了。"花厅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檐角铜铃在微风中叮咚作响,似也在为这番言论颔首。
【乩坛戏狂】——
暮春的细雨浸润着朱宅青瓦,檐角垂落的雨帘间,数十盏红灯笼在雾气中晕开朦胧的光晕。朱天门家的扶乩仪式正在后园水阁举行,檀香烟霭缭绕中,沙盘前挤满了伸长脖颈的看客。忽听得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猛地推开,一股酒气裹挟着泥腥味扑面而来。
"让让!"来人踢踏着沾满泥浆的皂靴,径首挤到沙盘前。众人皱着眉避让,只见他身着褪色青衫,腰间绦带歪斜,露着半截发黄的中衣。这狂生大喇喇地将画轴甩在案上,抓起案头茶盏仰头灌尽,溅出的茶水顺着胡须滴落在沙盘边缘。
"都说仙师妙笔生花,"狂生突然扯下鞋袜,沾着泥垢的脚丫,用大脚趾轻点沙盘,"倒是让我瞧瞧,比得过我这双丹青妙手否?"周围看客发出一阵惊呼,有人愤而离席,有人掩鼻皱眉。朱天门面色铁青,正要出言呵斥,却见乩笔突然剧烈颤动,在沙盘上划出苍劲字迹。
"回头岁月去骎骎,几度沧桑又到今。曾见会稽王内史,亲携宾客到山阴。"
"难道仙长见过王羲之?"人群中爆发出骚动。狂生却嗤笑一声,抓起案上朱砂笔,在沙盘边缘潦草地画了个鬼脸:"莫不是编些陈词滥调唬人?"话音未落,乩笔如灵蛇狂舞,又添新句:"岂但右军,并见虎头。"
"顾恺之!"狂生霍然起身,打翻的茶盏在青砖上洇出深色水痕,"既是亲眼得见古贤,今日群贤毕至,何不评评我这画作?"他扯开画轴,一幅《寒山老木图》铺展眼前:枯木虬枝扭曲如狂草,远山皴染得墨气沉沉,落款处歪斜写着"醉墨狂生"。
乩笔突然停住,片刻后缓缓写出:"二公虽绝艺入神,然意存冲挹,雅人深致,使见者意消。骂座灌夫,自别是一流人物;离之双美,何必合之两伤?"众人先是一怔,随即有人憋笑出声,有人摇头叹息。狂生的脸色由红转白,盯着沙盘上"灌夫"二字,手忙脚乱地往脚上套袜子,画轴掉在地上沾满泥浆也浑然不觉。
待狂生狼狈离去,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轻抚案上陈云亭题诗的画卷,墨迹未干的"使酒淋漓礼数疏,谁知侠气属狂奴"几字,此刻看来竟似谶语。更令人称奇的是,那鬼怪如何得知陈云亭为狂生所题之诗?暮色渐浓,水阁中的檀香仍在袅袅升腾,而这场荒诞闹剧,却在众人心中留下了久久不散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