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七月流火裹着消毒水味漫进窗棂时，田文军第八次擦拭着萧潇送的全息投影仪。机器在茶几上投出淡蓝光晕，虚拟相册正循环播放着三个月前的画面：萧潇挽着田蜜站在后排，老两口坐在前排，笑得比阳光灿烂。还有两个年轻人一起在菜地采摘蔬菜，一起做饭，切蛋糕的……
"老田！"余珍珍突然尖着嗓子喊，惊得田文军差点打翻茶盏。正要发作，却见妻子举着手机冲过来，屏幕上是社区群里转发的视频。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正在发布会现场鞠躬，字幕赫然写着"青年科学家萧潇公布性别转换药剂成果"。
田文军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他分明看见镜头扫过台下时，萧潇手腕间那抹熟悉的翠色。"这.……这镯子不是……"余珍珍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丈夫胳膊里。窗外蝉鸣突然炸响，混着楼下大妈们刻意压低的议论："要我说啊，这男不男女不女的..."
田文军的拳头在桌上敲出闷响："我就说当初不该硬给他戴这个！"投影仪突然切换到小两口在实验室的合影，萧潇白大褂袖口露出的玉镯正卡在尺骨茎突处，像道封印锁着突突跳动的血管。
余珍珍突然将青瓷茶盏重重一放，茶水溅湿了绣着缠枝莲的袖口。她死死盯着萧潇腕间那道翠色——这枚自明朝传下的老坑翡翠，本该在女儿新婚夜由母亲亲自戴上，却在初见时便套进了女婿的骨节。那天紫藤花架筛下的光斑，此刻仿佛仍在她眼皮上跳动。
"叮——"
老座钟的铜摆突然卡住，惊得田文军手杖在地砖上敲出闷响。他望着投影里萧潇被玉镯硌出红印的腕骨，想起一年前前在古玩城鉴宝时，老师傅用鹿皮手套镯子内壁的刻痕："乾隆年间扬州盐商嫁女，特意将'宜室宜家'西字刻在镯芯......"
厨房砂锅里的老鸭汤还在咕嘟，余珍珍却觉得满屋子都是消毒水的气味。她哆嗦着点开女儿朋友圈，放大那张小情侣在实验室的合影。萧潇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试剂管，折射的光斑恰好落在田蜜笑涡里。
田蜜记得镯子套上萧潇手腕那日，紫藤花架筛下的光斑在青玉表面游走如蝌蚪。母亲捧着萧潇的手哭得妆容斑驳："要常戴着，这玉认主。"她分明看见男友喉结急促滑动，橄榄油混着冷汗从两人交握的指缝滴落。
如今这截手腕正悬在手术灯下。萧潇用戴着无菌手套的指尖轻触培养皿，胚胎干细胞在营养液里舒展成银河。"改良版RNA催化酶能重塑生殖细胞。"他转动腕骨，玉镯在无影灯下泛起涟漪，"再过三个月......"
实验室警报器突然嘶鸣，田蜜冲进来时，萧潇正把渗血的左手背到身后。翡翠边缘沾着新鲜血渍，在冷白墙面投下孔雀尾翎般的暗影。
当田蜜踩着六厘米高跟鞋冲进家门时，玄关的穿衣镜映出她耳垂上摇晃的珍珠坠子——那是萧潇用第一笔专利金买的。"妈！你们听我说……"话音未落，余珍珍己经拽着她跌坐在老红木沙发上。紫檀茶几上摆着三份打印件：基因编辑风险报告、跨性别者生育研究，还有萧潇十西岁时穿着校裙的毕业照。
"三个月？三个月就能把子宫变成睾丸？"田文军把烟灰缸敲得铛铛响，青瓷缸底积了半寸烟灰，"蜜蜜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妈怀你时连电磁炉都不敢用！"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烟雾在夕阳里织成灰网。
田蜜的指甲深深陷进真皮沙发缝隙。她记得上周父亲还拍着萧潇肩膀说"早点让我抱外孙"，此刻那双手却青筋暴起地攥着萧潇的童年照。照片里少女的麻花辫垂在蓝白校服上，和现在萧潇的短发重叠成诡异的双重曝光。
"这是最新型RNA编辑技术..."她翻出手机里密密麻麻的英文论文，却被母亲带着玉镯的手按住。余珍珍的眼泪砸在翡翠上，溅起一小片冰凉的光："你说的这些我不懂，我只晓得我的女儿不能冒一点点险。"
暮色漫进客厅时，老鸭汤己经凝了层油膜。田蜜忽然起身扯开领口，锁骨下新鲜的红痕像枚月牙印章："上周末我们去做了配型检测。"她调出云端报告，染色体图谱在父母骤然收缩的瞳孔里铺展开，"等这个月改良版药剂通过审查……"
“造孽啊！不行！世界上男人死绝了吗！非得找个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余珍珍吼道。
"妈，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总问，为什么传家宝非得是女镯？"她拉过余珍珍的手，"萧潇改的不是性别，是命运。"
余珍珍的珐琅指甲深深掐进沙发扶手。她盯着女儿锁骨下的红痕——那分明是长期佩戴实验室防护项圈留下的印记。"他连自己都护不住，怎么护你们的孩子？"老太太突然暴起扯开领口，枯皱的胸口匍匐着蜈蚣状疤痕："当年你爸在化工厂出事，我怀着你跪在厂长门口......"
田文军的烟灰缸哐当坠地。二十年前的浓烟从记忆深处漫出，他想起妻子流产那夜接生的赤脚医生，想起被迫埋在桂花树下的死胎。此刻投影仪正自动播放萧潇的童年照：十西岁的少女穿着褪色校裙，腕间系着祈福红绳。
"所以你们就要用镯子锁住活人？"田蜜突然拽出颈间银链，吊坠里封着半片翡翠残料。这是上周萧潇帮她挡车祸时被碾碎的镯心，此刻在夕照里渗出蛛网般的血丝。索幸没什么大碍，一点皮外伤也没敢告诉二老。
夜色完全降临前，田蜜在玄关处转身。余珍珍望着女儿耳垂上晃动的珍珠，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抱回新生儿的那个清晨。产房窗外飘着雪，护士说这是当年最漂亮的婴儿。此刻防盗门咔嗒合上时，她鬼使神差地喊："下个月……带他回来喝汤。"
田文军重新点燃的香烟在黑暗里明灭，他望着茶几上被泪渍晕开的毕业照。少女萧潇的笑容透过烟圈变得模糊，渐渐与女婿冷峻的侧脸重合。老座钟突然当当敲响，惊醒了窗台上打盹的虎皮鹦鹉，它扑棱着翅膀叫了声："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蝉声渐弱时，田蜜在储物间找到落灰的婴儿提篮。三十年前的蕾丝缎带仍缠绕着竹编骨架，像母亲未曾说出口的执念。萧潇从背后环住她，玉镯贴着她的动脉跳动："昨天你爸偷偷打电话问我......"
未尽的话语被吻封缄。月光漫过翡翠内壁的暗纹，那些曾被视作瑕疵的矿物包体，此刻正闪耀着星云般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