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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上……活多，晒的。这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
他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回来，仿佛那粗糙和伤痕是一种耻辱，却被女儿冰凉的小手固执地握着。
“爸你骗人。”宋诗音的声音带着哭腔，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像清晨沾满露珠的葡萄。
她的小手抚过父亲深陷的眼窝，那里乌青浓重得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两拳，又划过他干裂起皮、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
“你肯定没好好吃饭，也没好好睡觉……你看你，眼睛都红了，像……像兔子一样……” 她想开个玩笑让爸爸轻松点，可声音里的哽咽却出卖了她的心疼。
宋万军喉头滚动，一股巨大的酸涩堵在胸口，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避开女儿清澈得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连忙拿起还温热的包子，塞到女儿手里，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快，趁热吃包子，爸爸特意给你买的肉馅的。还有豆浆，喝了暖和。”
宋诗音却没有看包子，她的目光依旧紧紧锁在父亲脸上，小小的眉头蹙得紧紧的。
“爸爸，你吃了吗？”她轻声问。
“吃了吃了，爸爸吃过了。”宋万军几乎是脱口而出，习惯性地撒谎。
胃里空荡荡的灼烧感提醒着他，从昨晚到现在，他只灌了一肚子凉水。
“我不信。”宋诗音固执地摇头，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划过苍白的小脸。
“你每次都说吃了，可你越来越瘦了……爸爸，你是不是……是不是为了我的药钱，太辛苦了？”
她伸出瘦弱的手臂，紧紧抱住父亲的脖子，把脸埋在他带着汗味和尘土气息的颈窝里，小小的身体因为抽泣而微微发抖。
“我……我以后少吃点药，我不怕疼的……真的……你别这么累好不好……”
女儿的哭声和懂事得让人心碎的话语，像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扎在宋万军的心上，比工地上任何一次受伤都要痛彻心扉。
他用力回抱住女儿，手臂因为激动和强忍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怀里的女儿那么轻，那么脆弱，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
他感受着她小小的骨架，听着她压抑的抽泣，怀中那三个信封带来的冰冷罪恶感与此刻汹涌的父爱激烈地碰撞着，几乎要将他撕裂。
“胡说！”宋万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却又在下一秒迅速软化，变成了沙哑的、饱含酸楚的温柔。
他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像哄襁褓中的婴儿。
“傻丫头，药怎么能少吃？医生的话必须听！爸爸挣钱就是给你买药、治病的。爸爸一点都不辛苦，真的。”
他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轻快、更有力量，“你看，爸爸今天带好消息来了。”
他稍稍松开女儿，双手捧着她泪痕斑驳的小脸，用粗糙的拇指笨拙地擦拭着那些滚烫的泪珠。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眼底翻腾的复杂情绪，一一压下去，只留下纯粹的、属于父亲的希望光芒。
“药钱……爸爸凑够了！”
“第二疗程的钱，爸爸今天一大早就存到医院账户里了！医生说了，诗音只要按时吃药，好好配合，很快就能好起来的！等病好了，爸爸带你去公园，去吃你最爱吃的小蛋糕，好不好？”
宋诗音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真……真的吗，爸爸？真的凑够了？” 她的小手紧紧抓住父亲胸前的衣服，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真的！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宋万军用力点头，心脏却因为这句谎言而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骗了她太多，关于辛苦，关于吃饭，关于这钱的来源……他避开女儿过于明亮的眼神，拿起旁边的豆浆，插上吸管，递到女儿嘴边。
“快，喝口热豆浆，暖暖身子。然后吃包子，吃饱了才有力气对抗病魔。”
宋诗音乖乖地吸了一口温热的豆浆，甜甜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也冲淡了一些她心头的忧虑。
她小口小口地咬着包子，眼睛却一首没离开父亲憔悴的脸庞。
“爸爸，”她咽下嘴里的食物，声音还带着一丝鼻音，但眼神异常认真，“那……那你答应我，以后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能再这么拼命了，好不好？”
她放下吃了一半的包子，伸出苍白纤细的小拇指，固执地举到父亲面前，“拉钩！一百年不许变！”
宋万军看着女儿那根代表信任和期望的小指，看着她清澈瞳孔里映出的自己，那个疲惫、沧桑、眼底藏着无尽秘密和恐惧的男人。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女儿伸出的手指上，那小小的指尖仿佛带着灼热的力量，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
五天！高利贷只给了五天！第三疗程的钱还像大山一样压在头顶！
还有那“方总进去了”的消息，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斩落！
他怎么可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然而，看着女儿眼中那份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关切和期望，看着她因为化疗而失去光泽的头发和过于单薄的身体，宋万军知道，他无法拒绝。
他必须成为女儿眼中那个无所不能、说到做到的爸爸，哪怕只是片刻的假象。
他扯动嘴角，试图再次挤出笑容，但嘴角的肌肉僵硬得像冻僵的石头。
最终，那笑容只化作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伸出自己那只布满老茧、指甲缝嵌着污垢、还带着结痂伤痕的、如同枯树皮般粗糙的小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勾住了女儿那根纤细、冰凉、象征着生命和希望的小指。
“好……”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从干涸的井底艰难地挤出。
“爸爸……答应你……拉钩……一百年……不许变……”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沉甸甸的承诺，也带着无法言说的绝望。
当两根手指紧紧勾连在一起的瞬间，宋万军的眼眶猛地一热，一股汹涌的热流几乎要冲破堤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