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母亲日记投影在幕布上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方既白的视网膜上，也烫穿了他灵魂深处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屏障。蓝蝶公馆不再是童年记忆中模糊的伊甸园，而是被母亲亲手参与构筑的、充满谎言、贪婪与血腥的罪恶巢穴。那枚贴身珍藏的蝶形蓝宝石胸针，此刻在口袋里冰冷得刺骨，仿佛在吮吸着他心脏的热量。
“肮脏的血…宿命…归宿…”周宗濂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话语，带着一种病态的蛊惑力，在钟机房充满机油、血腥和窗外烈焰焦糊味的空气里回荡。
方既白的手，依旧死死按在左胸口袋的位置。他没有看周宗濂那张因疯狂和得意而扭曲的脸，也没有看幕布上母亲年轻而陌生的影像。他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沾着弟弟血迹和爆炸烟尘的鞋尖，身体因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跪倒。
“方医生！”顾晚清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焦急和关切，她想冲过去，却被霍启明用眼神严厉制止。霍启明的枪口，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地锁定着周宗濂的眉心，但眼角的余光，却死死关注着方既白的状态。罗少卿站在阴影中，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如寒潭，手中的勃朗宁袖珍手枪同样指着周宗濂，手指稳定地搭在扳机上，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流逝了一秒，两秒。
就在周宗濂嘴角那抹掌控一切的狞笑即将扩散到最大时——
方既白按在胸口的手，缓缓移开了。
他抬起了头。
脸上，没有崩溃的泪水，没有歇斯底里的愤怒，也没有被蛊惑的狂热。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焚烧殆尽后的灰烬，是极致的痛苦淬炼出的、冰冷如手术刀般的清醒。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不再有丝毫的迷茫和动摇，锐利得仿佛能洞穿灵魂。
“周宗濂，”方既白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金属地板上，清晰、冰冷，“你错了。”
周宗濂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我的血管里流淌着什么，不由一张旧照片或几页被曲解的日记决定。”方既白的声音平稳得可怕，他慢慢站首身体，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更不由一个沉溺于血腥复仇、妄图用毁灭来证明自己存在的疯子来定义。” 他的目光扫过幕布上母亲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但随即被更强大的意志覆盖，“血脉或许是纽带，但绝不是枷锁。选择，才是一个人真正的宿命。”
他的手，终于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掌心，静静躺着那枚在幽暗中依旧流转着深邃蓝光的蝶形胸针。宝石的光芒，此刻在他冰冷的注视下，不再象征着优雅或怀念，而是承载着无法洗刷的罪孽和沉重。
“我的母亲…方绮云，”方既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异常坚定，“无论她曾做过什么，背负着怎样的秘密与罪愆…那都是她的选择，她的因果。而我方既白——” 他猛地攥紧拳头，将胸针紧紧握在手心，冰冷的宝石硌得掌心生疼，“我选择站在光下！站在法理与良知这边！我选择，终结这由‘夜蝶’带来的、永无止境的黑暗循环！”
话音落下的瞬间，方既白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周宗濂，而是几步冲到钟机房中央那个巨大的、用于熔铸修补齿轮部件的、此刻炉火早己熄灭但炉膛尚有余温的铸铁坩埚前！坩埚内部，残留着凝固的黑色金属残渣。
在周宗濂惊愕、霍启明和顾晚清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方既白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那枚凝聚着母亲遗泽、也象征着夜蝶会权柄的蓝宝石胸针，狠狠投入了冰冷的坩埚之中！
“你——！”周宗濂发出一声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嘶吼，脸上的从容和掌控瞬间被撕裂，只剩下被冒犯神明的狂怒！
“砰！” 霍启明抓住这电光火石的时机，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子弹呼啸而出，目标首指周宗濂持枪的右手（他断掉的手杖里可能还藏有小型武器）！
然而，周宗濂在狂怒中反应依旧快得惊人！他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扑，子弹擦着他的肩头飞过，带起一溜血花！他顺势滚到主控台侧面，利用巨大的机器作为掩体。
“罗少卿！拦住他！”霍启明厉喝，同时对着周宗濂藏身的方向连续射击压制！子弹打在黄铜阀门和钢铁支架上，火星西溅！
罗少卿枪口微移，正要封堵周宗濂可能的逃窜路线——
“呜——嗡——嘎吱！！！”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大金属撕裂声和齿轮疯狂打滑的刺耳噪音，毫无预兆地从钟楼下方深处爆发出来！整个钟机房如同遭遇了强烈地震般剧烈摇晃！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巨大的驱动齿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连接着钟摆的巨大驱动轴，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可怕的扭曲变形！窗外，那柄象征着时间权威的巨大钟摆，如同失控的巨锤，猛地向一侧大幅度倾斜、摆动！钟摆配重锤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撞在钟楼内部的支撑结构上！
“是刚才货轮撞击码头的冲击波！”方既白瞬间判断，脸色剧变，“引发了地基沉降或结构损伤！钟楼的动力核心齿轮组在强震下错位了！这样下去，整个驱动系统会崩溃！钟摆会彻底失控！”
仿佛印证他的话，楼下传来巡捕惊恐的喊叫和更加剧烈的金属撞击声！
混乱中，周宗濂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眼中爆发出最后疯狂的光芒！他根本不顾肩头的枪伤，猛地从主控台后窜出！目标不是出口，而是——那台刚刚被方既白解除但依旧危险、结构脆弱的炸弹！
“一起死吧！！”周宗濂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吼，扑向炸弹，试图用身体撞击或者手动触发残留的物理引信！
“不！”霍启明和罗少卿的子弹同时射出！但周宗濂的动作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太快太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呃…哥…青…青石墩…” 地上昏迷的霍启亮，仿佛被巨大的震动和噪音刺激，竟在剧痛中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呓语！
青石墩？！
这个地名如同闪电劈入霍启明的脑海！那是十年前青帮内斗最惨烈的地方！也是他孪生弟弟霍启亮“失踪”的地方！
霍启明的动作因为这句呓语产生了极其短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迟滞！射出的子弹轨迹也因此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偏移！
“噗！噗！”
两颗子弹几乎同时命中周宗濂！一颗（罗少卿的）打在他的左腿上，另一颗（霍启明偏移的）擦着他的肋部飞过！周宗濂发出一声惨嚎，扑向炸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向前栽倒！
然而，他倒下的方向，并非炸弹，而是——主控台下方那个巨大的、此刻正因为驱动轴扭曲而发出恐怖哀鸣的主驱动齿轮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