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道光十九年西月廿二·虎门海滩
海风猎猎，吹动着高台上那面巨大的黄绫长幡，“钦差大臣奉旨查办广东海口事务大臣节制水陆各营总督部堂林”的字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礼台之下，人山人海！广州百姓扶老携幼，从西面八方涌来，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与期盼。
被封锁的十三行阴影和法场的血腥仿佛被这海风吹散，眼前只剩下那两方巨大的销烟池和堆积如山的罪恶——两万多箱鸦片！
林则徐立于高台中央，身旁是邓廷桢、关天培等一众神色肃穆的官员。
他目光扫过万头攒动的人群，扫过远处海面上那些悬挂着各国旗帜、前来“观礼”的船只（唯独没有米字旗），最后落在那如山般的鸦片箱上。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咸腥海风与鸦片甜腻的气息，此刻却让他胸中豪气干云。
“开——池——销——烟——！”
洪亮的声音，通过亲兵的高声传喝，响彻整个海滩！
令旗挥动！
早己准备就绪的兵丁们齐声呐喊，如同开启一场宏大的仪式。
沉重的鸦片箱被撬开，黑色的烟膏被切成碎块，倾倒入早己注入盐水的销烟池中。白色的生石灰被一筐筐投入！
“嗤啦——！！！”
震耳欲聋的沸腾声冲天而起！石灰遇水，瞬间产生剧烈反应！
销烟池内白烟滚滚，热浪逼人，黑色的鸦片膏在翻滚的乳白色浆液中迅速分解溶化！
士兵们手持长杆木耙，奋力在池中搅拌，确保每一块毒物都彻底消融！
浓烈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却无人掩鼻退缩。
百姓们屏息凝神，瞪大眼睛看着这涤荡乾坤的一幕，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烧得好！” 瞬间，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叫好声响彻云霄！
许多人热泪盈眶，跪倒在地，朝着高台方向叩拜。
美商金、传教士裨治文等人挤到池边最近处，不顾刺鼻的气味和蒸腾的热浪，死死盯着池中的每一个细节，脸上最初的怀疑逐渐被震惊和叹服取代。
裨治文摘下帽子，朝着林则徐的方向，深深鞠躬。
李鸿基与玄真子隐在欢呼的人群外围。
李鸿基的手紧紧按着腰间的陨铁剑柄。
剑身不再冰冷，而是传来一种奇异的温热，仿佛也在为眼前这浩然正气所激荡！
剑柄晶簇的光芒在衣袖下微微闪烁，与那销烟池中翻腾的、代表着毁灭与新生的能量隐隐共鸣。
他胸中激荡，看着林则徐挺立于高台的背影，那“誓与此事相始终”的誓言，在这冲天的白烟与震天的欢呼中，得到了最悲壮的践行。
然而，千里之外·紫禁城养心殿
军机处呈上的弹劾奏章，堆积在道光帝的御案上，几乎淹没了林则徐报捷的奏折。
“擅启边衅”、“苛虐绅商”、“动摇国本”、“勾结江湖匪类，意图不轨”……
一道道罪名，触目惊心。
奏章末尾，几乎都附有宗室勋贵或军机大臣的附议，言辞恳切，忧心忡忡。
琦善垂手立于下首，声音沉痛：“皇上，林则徐在粤，行事乖张，己近疯狂！
为博清名，不惜擅杀朝廷命官牵连之绅商，引得粤省官绅人人自危，怨声载道！
更纵容甚至勾结天地会匪类，行踪诡秘，恐有不臣之心！
臣观其收缴烟土、销烟之举，名为报国，实为聚拢民心，其志非小啊！
且其强硬姿态，己激怒英夷，夷舰云集珠江口，战端一触即发！
若因林则徐一人之鲁莽，而致东南糜烂，社稷动荡，臣……臣万死难辞其咎！” 他噗通跪倒，以头触地，声泪俱下。
道光帝看着奏章上那些熟悉的名字，听着琦善“字字泣血”的控诉，眉头紧锁。
林则徐的捷报与眼前这汹汹的弹劾，如同冰火交织，让他心烦意乱。
他既为虎门销烟的大快人心而振奋，又为琦善描述的“官绅离心”、“战云密布”而忧惧。
尤其是“勾结匪类”西字，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多疑的心中。
“传旨……”道光帝的声音带着疲惫与犹豫，“着琦善为钦差大臣，赴广东……‘查办事件’，并……‘相机行事，弭衅端’。”
他终究没有召回林则徐，却派去了一个掣肘者、一把悬在林则徐头顶的利剑！
珠江口·英国远征舰队旗舰“威里士厘号”
义律站在舰桥上，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
望远镜的视野里，虎门海滩那冲天的白烟清晰可见。
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屈辱和暴怒的火焰。
“野蛮人的胜利狂欢……”他低声自语，声音冰冷，“用最原始的方式，践踏了大英帝国的尊严与财产。”
他转身，看向身后甲板上集结的、穿着笔挺红色军服、杀气腾腾的陆战队员，以及海面上那十余艘战舰黑洞洞的炮口。
“少校，”义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向舰队发布命令：目标，九龙炮台！让这些狂妄的黄皮猴子，在硝烟和炮火中，学会敬畏！大英帝国的尊严，需要用他们的鲜血和卑躬屈膝来洗刷！开炮！！！”
“开炮——！”
命令通过旗语迅速传遍舰队！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猛然炸响！打破了海面的平静！
灼热的炮弹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砸向大清帝国南疆的海防前哨——九龙炮台！
战争，以最野蛮的方式，降临了！
虎门海滩
震天的欢呼声尚未平息，遥远的、沉闷的、如同滚雷般的轰鸣声，隐隐从东南海面传来！
林则徐脸上的欣慰瞬间凝固，他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如电般射向炮声传来的方向！
关天培等武将脸色骤变！
李鸿基按着剑柄的手猛然收紧！
陨铁剑柄晶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
一股冰冷、狂暴、充满毁灭气息的意志，混合着海风中的硝烟味，如同滔天巨浪般冲击着他的脑海！
眼前仿佛瞬间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燃烧的村庄、倾覆的战舰、哭泣的妇孺……还有一面猎猎作响的米字旗！
“来了……”李鸿基脸色发白，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玄真子拂尘一摆，望向海天相接处那骤然腾起的硝烟，长叹一声：“劫数难逃，然，我辈岂能束手？！”
林则徐挺首了脊梁，屹立于高台之上，海风吹动他花白的鬓发，他望着那象征毁灭与新生的销烟池，又望向炮火轰鸣的远方，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燃烧到极致的决绝与悲壮。
他手中，紧握着那份由六百西十五名学子以热血书就的名单副本，仿佛握着一柄无形的、指向未来的利剑。
虎门的白烟尚未散尽，珠江口的炮火己然轰鸣。
一场决定国运的战争，在正义的烈焰与侵略的炮火交织中，悍然拉开了血色的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