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监。
这三个字,像三枚淬了冰的铁钉,狠狠楔入萧承泽的脑海。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那身明黄的龙袍,在摇曳的火光下,仿佛成了一件空洞的寿衣。
他不是棋手,甚至不是棋子。
他只是那盘棋上,用来稳住棋盘的一块垫脚石,随时可以被丢弃。
求生的本能,碾碎了帝王最后的尊严。
他从地上挣扎起来,连滚带爬,扑到顾凛川的脚边。
“顾相!顾相!朕……朕有用!朕可以帮你!”
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全无半分人君仪态。
柳月茹的身体刚刚恢复一丝力气,正被顾修文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她看着地上那个状若疯癫的男人,清冷的眼眸里,没有怜悯,没有鄙夷,只有一片虚无。
仿佛在看一捧无意义的尘土。
顾凛川没有理会。
他低着头,视线里只有怀中安然睡去的女儿。
那张的小脸,均匀的呼吸,像一剂最强的镇定剂,抚平了他心中劫后余生的狂澜与后怕。
至于脚边的哀嚎,不过是耳畔的蚊蝇。
【哟,皇帝这是想通了?准备抱我们家的大腿了?】
顾知意在温暖的襁褓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也对,不抱紧我爹,他回京就是个死。司天监那帮老阴比,第一个要灭口的就是他。】
【不过他能拿出什么筹码?玉玺?兵符?那些东西我爹想要,早就自己拿了。】
萧承泽见顾凛川不为所动,心中大急。
他猛地从贴身衣物中,掏出一块黑沉沉的令牌,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令牌不知是何材质,入手冰冷,上面雕刻着两条纠缠的墨龙,龙口大张,无声咆哮。
“这是调动‘暗龙卫’的令牌!是父皇留给朕保命的最后底牌!”
他嘶声喊道:“他们只认令牌不认人,全都在京郊大营!朕都给你!全都给你!”
顾修文的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暗龙卫,传说中只效忠于帝王本人的影子,如鬼魅,无形无迹。
世人都以为,随着先帝驾崩,这支力量早己烟消云散。
顾凛川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在那块令牌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最终,定格在萧承泽那张写满恐惧与乞求的脸上。
他没有去接那块能号令一支精锐死士的令牌。
他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
“陛下,冷吗?”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像一把钝刀,剖开了萧承 Zé 的胸膛,让他所有的准备,所有的说辞,都梗在了喉咙里。
他愣在当场,嘴巴张合,却发不出一个字。
顾凛川不再看他。
他解下自己身上那件沾着尘土与血迹的外袍,没有给瑟瑟发抖的皇帝,而是更紧地,将怀中的女儿裹了三层。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对长子下令。
“修明,找路。”
“回家。”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正眼看过那块代表着皇权最后底牌的令牌。
那股足以让任何权臣疯狂的力量,在他的眼中,似乎还不如一件给女儿御寒的旧衣。
萧承泽举着令牌的手,僵在半空。
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化为一片死灰。
他明白了。
他献上的骨,他掏出的心,他最后的忠诚与价值。
在顾凛川的世界里,轻如鸿毛。
“相爷!”
顾修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一丝喜意。
“守脉人封死的石门旁,有一条被碎石掩盖的密道,通往山下。看痕迹,是早就预留的退路。”
顾凛川点点头,抱着女儿,率先迈步。
一家人,带着那个失魂落魄的皇帝,踏入了那条幽深的,通往未知京城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