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京城的马车,像一口移动的棺材。
车轮碾过官道,发出沉闷的、有节奏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上。
皇帝萧承泽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
他不敢呼吸,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去看车壁上自己龙袍的一角。
那明黄的颜色,此刻看来,刺眼得像一道催命符。
他是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车厢的另一侧,是另一方天地。
柳月茹服药后沉沉睡去,呼吸平稳。
顾凛川、顾修文、顾修明、顾修武西人,围坐在一张小几旁。
沉默,是比言语更重的铅。
“父亲,”顾修明的声音,像出鞘的刀,带着金属的寒意,“首接带兵,包围司天监。”
顾修文坐在轮椅上,轻轻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大哥,那是京城,不是边关。司天监是朝廷衙门,师出无名,便是谋逆。”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况且,你惊动了草,蛇就入土了。到时候,再想找到他们的首脑,无异于大海捞针。”
顾凛川没有说话。
他修长的手指,在小几的桌面上,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
笃。
笃。
笃。
这声音,成了车厢内唯一的心跳。
他在思考,如何才能布下一张天罗地网,将那条盘踞在朝堂深处的毒蛇,连同它的巢穴,它的毒牙,一并碾碎。
【唉,愁什么呀。】
一个软糯的、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念头,在众人脑海中响起。
【这事儿急不得,得先找到他们的账本和联络名单。】
顾家父子西人,连同角落里装死的皇帝,动作在同一瞬间,僵住。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顾凛川怀中那个小小的襁褓。
【司天监的监正,那个叫李淳风的老神棍,他有个毛病,记性不好,又极度自负,生怕办错事,所以喜欢把所有机密都用特制的药水写在一个星盘的夹层里。】
【那种药水,遇热才会显形。】
顾凛川抱着女儿的手臂,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那个星盘,他当宝贝一样,天天抱在怀里,吃饭睡觉都不离身。】
【而且三天后,就是太后寿诞,宫中会举行祈福大典。李淳风作为监正,一定会带着那个星盘入宫,在祭天台上作法。】
【大庭广众,人多手杂,那就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顾修文的眼中,瞬间亮起了一点幽微的、宛如鬼火的光。
一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在他脑中,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飞快成型。
半个时辰后。
马车在相国府门前停下。
府门大开,仆从侍立,一切如常。
仿佛断龙山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不过是南柯一梦。
顾凛川抱着女儿下车,步履沉稳。
他走到一旁等待发落、浑身僵硬的萧承泽面前,第一次,对他下达了明确的指令。
“陛下,回宫吧。”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三天后,太后寿诞的祈福典礼,要办得盛大。”
萧承泽猛地一颤。
他听懂了。
这是要他,亲自去当那个把毒蛇引出洞的诱饵。
他没有选择。
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只能像个提线木偶,颤抖着,点头应下。
看着萧承泽的龙撵在禁军的护卫下仓惶离去,顾凛川的眼神,冷如万年玄冰。
他对身旁的顾修文,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下令。
“去查。”
“暗龙卫现在何处,归谁掌管。”
他从未相信过萧承泽。
那块在绝境中献上的令牌,从一开始,就是另一个试探。
是试探皇帝最后的底牌,也是试探这盘棋上,还有多少藏在暗处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