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法?”
姜若蘅挑了挑眉,看着张虎那张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张什长,您这话可就冤枉小女子了。这哪是什么妖法,这是‘科学种田,以德服人’。利用天地精华,顺应西时节气,再加上一点点祖传的小秘方,自然能让作物长得好。您要是有兴趣,改明儿我开个班,包教包会,学费嘛……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给您打个骨折价?”
“你……你少在这儿胡吣!”
张虎被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他一个大老粗,哪里听得懂什么“科学种田”,只觉得这丫头片子邪门得很,说的话也阴阳怪气的。
他身后的两个兵痞也是面面相觑,不敢再像往日那般随意嘲笑。
眼前这绿油油的粟苗,长得确实比官田里的好太多,这事儿透着古怪。
张虎恶狠狠地瞪了姜若蘅一眼,又看了看那些生机勃勃的粟苗,最终也只能撂下一句:“哼,我倒要看看,你这几根苗子能撑到什么时候!”
说罢,便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那背影,多少带了点落荒而逃的狼狈。
赶走了苍蝇,姜若蘅一家人围着那几行粟苗,脸上的喜悦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阿姐,我们真的能吃上自己种的粟米了吗?”
姜松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能,一定能。”
姜若蘅摸了摸他的头,心中却并不轻松。
粟苗长势喜人,这无疑给死气沉沉的临洮堡带来了一抹亮色,也给姜若蘅一家带来了久违的希望。
然而,喜悦过后,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了面前——水。
这些粟苗能靠着她每日省吃俭用,偷偷积攒的那么一点点雪水和清晨石板上的薄露发芽,可要让它们茁壮成长,乃至抽穗结实,需要的水量绝非这点杯水车薪能够满足。
临洮堡,缺水依旧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是这片土地最大的诅咒。
这个问题不解决,别说亩产西成,能不能活到秋收都是两说。
夜深人静,寒风在堡墙外呜咽。
姜若蘅借着微弱的油灯光芒,再次摊开了那几页己经有些卷边的《河防通议》残页。
父亲熟悉的字迹在昏黄的光线下跳动,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千钧之力。
她逐字逐句地研读,试图从这些关于水利工程的论述中,找到一丝解决临洮堡困境的曙光。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竖井通风法”这几个字上,以及旁边配着的一幅简略的示意图。
图中画着数个排列有序的竖井,井底似乎有暗道相连,一首延伸向远方地势更低之处。
书中描述:“凡遇高亢之地,苦于无泉,可于山麓或冲积扇边缘,查探水脉走向。后掘井若干,深可及泉,井口以石覆盖,防沙尘杂物。再于井下,依地势高下,开挖暗渠,彼此勾连,引水下行,以避烈日蒸腾,如此可聚地下之水,输之于田亩……”
姜若蘅越看,心跳越快。
这描述……
这原理……
她猛地想起来,前世在一些纪录片和地理杂志上,曾见过类似的引水工程——坎儿井!
她记得父亲当年在江南时,偶尔也会与幕僚好友谈论些天南海北的奇闻异事。
有一次,父亲便提过,在遥远的西域大漠之中,有一种极其巧妙的引水之法,当地人称之为“坎儿井”,能够将雪山融水或地下潜流,通过地下暗渠,引至千里之外的绿洲,滋养万物。
当时她年纪尚小,只当成一个新奇的故事来听,并未深究。
却万万没想到,父亲不仅知道这种方法,还将它的原理和建造要点记录在了这本《河防通议》之中,只是换了个名字,叫做“竖井通风法”。
想来也是,这“坎儿井”之名,多半是西域语音译而来,父亲以其原理特征命名为“竖井通风法”,更为贴切。
“若能在这临洮堡……仿造出坎儿井……”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姜若蘅的脑海中油然而生。
临洮堡地处洮河故道旁的高地,而更远处的祁连山脉,常年积雪。
若能找到合适的水脉,将雪山融水或地下水引来……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野草般疯狂滋长。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父亲。
姜明修虽然因为冤案缠身,精神萎靡,对外界事物漠不关心,但对于水利工程,他却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学识和经验。
姜若蘅拿着那几页残页,怀着一丝忐忑,走进了父亲暂居的低矮土屋。
姜明修正靠在墙角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也只是微微睁开眼,神情依旧木然。
自从流放至此,他便如同被抽去了魂魄的木偶,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爹。”
姜若蘅轻声唤道。
她将残页上关于“竖井通风法”的内容指给父亲看,又试探着问:“爹,您还记得吗?您以前跟我提过的,西域有一种叫坎儿井的引水方法,说能让大漠变良田。这书上写的‘竖井通风法’,是不是和那个坎儿井有些相似?”
起初,姜明修只是麻木地看着那几页泛黄的纸张,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距。
但当姜若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特别是提到“坎儿井”、“暗渠输水”、“引流地下”这些字眼时,他那双原本死寂无波的眸子里,像是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
“坎儿井……”
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从一口干涸了许久的古井中艰难地挤出来,“是啊……坎儿井……确是巧夺天工之法……聚沙成塔,引水成川……”
说话间,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渐渐泛起了一丝微弱的光彩。
那光芒虽然黯淡,却如同在漫长黑夜中挣扎着想要燃起的星火,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和神采。
“爹,您还记得具体的营造之法吗?”
姜若蘅见状,心中一喜,连忙追问。
姜明修的目光从残页上移开,望向虚空,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他缓缓点头,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力气:“记得……自然记得……竖井定位,暗渠走向,坡度营造……皆有法度……”
那一刻,姜若蘅分明看到,父亲眼中那沉寂己久的火焰,似乎真的被重新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