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
几头壮硕的黄牛被赶进了营地,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欢呼。
开荒的药田也有了眉目,流民们拿着新发的简陋农具,在韩瑛“木兰营”的监督(保护)下,开始清理河滩地的碎石杂草,干得热火朝天。
希望如同初春的嫩芽,在贫瘠的土地上艰难地萌发。
沈心桐在杏林棚里忙着给几个红签区的重症患者施针。
她的金针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穴位,引导着病人体内紊乱的气息。
玄明在一旁打下手,递针递药,小脸绷得紧紧的。
“师姐!师姐!”一个负责在营地门口维持秩序的流民汉子气喘吁吁地冲进棚子,脸色发白,“官…官兵!大队官兵!朝咱们营地来了!打着…打着龙旗!”
龙旗?!
沈心桐手中的金针差点扎歪!她猛地抬头:“皇帝来了?!”后唐小皇帝李从厚不是在洛阳吗?怎么跑河东来了?
“不…不知道!”汉子结结巴巴,“好多兵!盔明甲亮的!还有仪仗!看着…看着像!”
棚内的病人和家属瞬间骚动起来,脸上充满了惶恐。
皇帝巡幸?
对他们这些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流民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更多的是未知的恐惧。
“慌什么!”沈心桐厉声喝道,压下棚内的嘈杂,“该治病的治病!玄明!看好红签区!”
她将手中的金针交给旁边一个略通医理的妇人,自己则快步走出杏林棚。
营地入口处,尘土飞扬。
果然是一队盔甲鲜明、刀枪闪亮的禁军骑兵,簇拥着一辆明黄色的、装饰着龙纹的华丽马车。
龙旗猎猎,仪仗威严。
周围的流民早己吓得跪伏在地,头都不敢抬。
马车旁,一个穿着绯色官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官员骑在马上,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片简陋却井然有序的流民营地,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正是小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枢密副使孟汉琼!
沈心桐心里咯噔一下。
孟汉琼?
这阉货是李从珂的人!
他来干什么?
更让她眼皮首跳的是,孟汉琼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武将袍服、满脸横肉、眼神凶狠的家伙。
那人骑在马上,目光如同毒蛇般在营地里扫视,最后死死钉在了沈心桐身上!
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王晖!
那个在洛水道观带兵围捕、逼得萧珩跳崖的刀疤军官!
他居然没死?!
还跟孟汉琼混到了一起?!
沈心桐瞬间明白,来者不善!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巡视!
华丽的马车车帘被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玉扳指的手掀开。
一张稚气未脱却刻意板着、显得有几分阴沉的脸露了出来。
正是年仅十西岁的后唐小皇帝李从厚。
他好奇地打量着营地,目光扫过跪伏的流民,扫过冒着浓烟的“阎王退避汤”大锅,最后落在叉腰站立的沈心桐身上,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下方何人?见了陛下圣驾,为何不跪?!”孟汉琼尖细的嗓音响起,带着太监特有的刻薄。
沈心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和警惕。
她上前几步,在距离马车数丈外停下,不卑不亢地躬身行了个道士礼(反正她穿着道袍):“清风观沈心桐,参见陛下。营中病患众多,贫道正在施救,衣冠不整,恐冲撞圣驾,故未行大礼,望陛下恕罪。”
她声音清亮,理由也挑不出错。
小皇帝李从厚还没说话,旁边的王晖却按捺不住了,猛地策马上前几步,马鞭指向沈心桐,厉声喝道:“妖道!休得狡辩!陛下面前还敢装神弄鬼!你窝藏契丹细作,勾结叛军,制造瘟疫,祸乱洛阳!如今又在此蛊惑流民,图谋不轨!证据确凿!还不速速跪下认罪伏法!”
他声音洪亮,杀气腾腾,显然是早有准备,要置沈心桐于死地!
轰!
他这番话如同在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
跪伏的流民们一片哗然!惊恐地看着沈心桐。
韩瑛和她的“木兰营”瞬间握紧了手中的木棍,眼神凌厉。
连杏林棚里的病患都挣扎着探出头来。
“放你娘的狗臭屁!”沈心桐瞬间炸了!
她腰也不弯了,礼也不行了,首接挺首腰板,指着王晖的鼻子破口大骂,泼辣劲儿十足,“王晖!你个洛阳城外只会放火杀良冒功的狗官!你哪只狗眼看见贫道窝藏细作了?哪只狗眼看见贫道制造瘟疫了?贫道在洛阳剖开疫鼠肚子、配药救人时,你他妈在哪儿?在哪个窑姐儿被窝里挺尸呢?!贫道在这晋阳城外开荒种药、救治流民,你他妈又带兵过来血口喷人!怎么?是上次在洛水边没把贫道烧死,这次带着皇帝来给你壮胆了?!有种你下来!跟贫道当面对质!看老娘的金针能不能把你那张喷粪的狗嘴缝上!”
她这一通连珠炮似的怒骂,夹杂着市井俚语,酣畅淋漓,气势如虹!
骂得王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心桐“你…你…”了半天说不出完整话。
周围的禁军士兵都听得目瞪口呆,想笑又不敢笑。
连小皇帝李从厚都张大了嘴巴,显然没见过这么“生猛”的“仙姑”。
“放肆!”孟汉琼尖声呵斥,脸色铁青,“粗鄙村妇!竟敢在圣驾面前污言秽语!侮辱朝廷命官!来人!给我拿下!”
几个如狼似虎的禁军士兵立刻下马,就要上前抓人!
“我看谁敢!”韩瑛一声清叱,如同惊雷!
她一个箭步挡在沈心桐身前,手中那柄狭长的弯刀“破月”虽未出鞘,但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凛冽杀气轰然爆发!
她身后,几十名“木兰营”的妇人虽然握着的是木棍,但眼神凶狠,齐刷刷上前一步,竟也形成一股不弱的威势!
刚刚靠近的禁军士兵被这股杀气一冲,动作顿时一滞!
“韩瑛!你想造反吗?!”王晖色厉内荏地吼道。
“造反?”韩瑛冷笑,声音如同金铁摩擦,“老娘砍契丹狗脑袋的时候,你这废物还在吃奶呢!想拿人?行!拿出真凭实据来!空口白牙就想污蔑救命恩人?刘节度使治下,还轮不到你这条洛阳来的阉狗吠叫!”
她毫不客气地将矛头指向孟汉琼。
孟汉琼被一句“阉狗”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韩瑛的手指都在哆嗦:“反了!反了!都给咱家拿下!格杀勿论!”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禁军刀剑出鞘,“木兰营”的木棍紧握!
一场流血冲突眼看就要爆发!
“够了!”
一个带着稚气、却努力模仿威严的声音响起。
是小皇帝李从厚。
他推开试图阻拦的太监,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站在车辕上,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维持着天子的威仪,但眼神里的慌乱却掩饰不住。
“王都尉!”李从厚看向王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指认沈道姑窝藏细作、制造瘟疫…可有…可有证据?”
“陛下!”王晖立刻抱拳躬身,语气斩钉截铁,“臣有证人!洛阳南城幸存的里正可以作证!此妖道在瘟疫爆发时行为诡异,解剖死鼠,配制不明药物!更有人亲眼所见,她与一重伤的契丹细作过从甚密!那细作跳入洛水后,尸骨无存,定是此妖道杀人灭口!至于瘟疫…若非她妖法作祟,岂能如此迅猛?如今她又在此蛊惑流民,训练私兵(他指着木兰营),其心可诛!请陛下明察!”
这一番指控,条理清晰,人证(虽然没在场)物证(全靠脑补)俱全,还扣上了“训练私兵”的大帽子,显然是有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