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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心桐气得浑身发抖：“放屁！解剖死鼠是为了查明疫源！配制药物是为了救人！那‘契丹细作’是身受重伤的百姓，贫道行医救人天经地义！他跳洛水是被你这狗官带兵逼的！至于训练私兵？韩娘子训练妇孺是为了自保！防止契丹游骑和像你这样的狗官欺凌！陛下！您圣明！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些为朝廷流过血、受过难的百姓，连自保之力都不能有吗？！”
她将矛头转向小皇帝，言辞恳切，带着悲愤。
李从厚被两方夹在中间，听着截然不同的指控，小脸涨得通红，眼神慌乱地看向孟汉琼，显然没了主意。
孟汉琼阴冷一笑，尖声道：“陛下！王都尉忠心耿耿，所言句句属实！此妖道巧言令色，颠倒黑白！更兼身怀妖术（指金针医术），蛊惑人心！留着她，必是祸患！请陛下下旨，即刻将其拿下，严加审讯！以正国法！”
“陛下不可！”韩瑛厉声道，“沈娘子救治流民数千，活人无数！乃大功德！岂能听信小人一面之词！晋阳军民皆可为证！”
“陛下！证据确凿啊！”王晖步步紧逼。
小皇帝李从厚看看凶神恶煞的王晖，看看杀气腾腾的韩瑛，又看看一脸悲愤、眼神清亮的沈心桐，再瞅瞅身后黑压压跪伏着、眼神惊恐麻木的流民…他小小的身子微微发抖，嘴唇嗫嚅着，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就在这僵持不下、空气几乎凝固的时刻！
“哎哟喂！好热闹啊！这是唱哪出啊？《唐朝诡事灵》还是《大唐狄公案》？”一个清朗带笑、如同春风化雨般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瞬间打破了肃杀的气氛。
只见赵无咎摇着他那把金光闪闪的折扇，身后跟着几个捧着锦盒的伙计，如同逛自家后花园般，施施然地穿过禁军的包围圈，走到了场中。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笑意，对着小皇帝躬身一礼：“草民赵无咎，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李从厚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赵…赵卿家免礼！你来得正好！”他显然认识这位富可敌国的巨商。
“谢陛下！”赵无咎首起身，笑容可掬地扫视全场，目光在王晖和孟汉琼阴沉的脸上顿了顿，最后落在沈心桐身上，故作惊讶：“哎呀！沈仙姑！您这是…又惹上什么风流债了？怎么连陛下都给惊动了？”
“风流你个头！”沈心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是疯狗债！见人就咬！”
赵无咎“恍然大悟”，用扇子点了点王晖：“哦！明白了！王都尉是吧？洛阳一别，风采依旧啊！怎么，上次在洛水边没抓到‘契丹细作’，这次跑晋阳来抓‘妖道’了？这业务范围拓展得挺快啊！”
王晖脸色铁青：“赵无咎！此乃朝廷公务！你休得多言！”
“公务？好大的帽子！”赵无咎笑容不变，语气却冷了下来，“陛下在此，自然是陛下说了算。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看向小皇帝，笑容变得无比真诚，“草民斗胆，敢问陛下，您此番圣驾亲临这流民营，是体察民情呢？还是…专程来听人吵架的？”
李从厚被问得一愣，小脸更红了，支吾道：“朕…朕是听闻此地流民汇聚，又有仙姑施救，特来…特来看看。”
“陛下圣明！心系黎民！实乃万民之福！”赵无咎立刻一顶高帽子送过去，接着道，“既然陛下是来看流民、看仙姑救人的，那正好！草民这儿刚得了点江南的新鲜玩意儿，正想着孝敬陛下，也顺便给营里的乡亲们添点喜气！”
他一挥手，身后伙计立刻打开锦盒。
顿时，一股清甜的果香弥漫开来！
盒子里是满满当当、水灵灵、红彤彤的——岭南荔枝！
颗颗，还带着新鲜的绿叶！
在这北地深秋，简首是稀世珍品！
“岭南荔枝？”小皇帝李从厚的眼睛瞬间亮了！
孩子心性被勾起，也顾不得审案了，惊喜道，“这个时节…赵卿家从何得来？”
“托陛下的洪福，草民商队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总算赶在荔枝败味前送到了！”赵无咎笑眯眯地捧起一串，亲手递给小皇帝身后的太监，“请陛下品尝！也给营里的孩子们尝尝鲜！这玩意儿，甜得很，吃了心情好！”
小皇帝看着那晶莹剔透的荔枝，咽了口唾沫，之前的紧张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甜蜜冲淡了不少。
孟汉琼和王晖看着赵无咎这手“糖衣炮弹”，脸色更加难看。这奸商分明是在搅局！
“赵无咎！你…”孟汉琼刚想呵斥。
赵无咎却抢先一步，对着沈心桐大声道：“沈仙姑！陛恤，亲临视察！你这杏林棚可是露脸了！还不快把你这几日的‘功德簿’呈上来给陛下御览？让陛下看看，你是怎么用一碗‘香飘十里’的神汤，把阎王爷熏得退避三舍的！”
他故意把“阎王退避汤”说成“香汤”，还挤眉弄眼。
沈心桐瞬间会意！
这奸商是在给她递梯子！
“陛下稍候！”沈心桐反应极快，转身冲进杏林棚，片刻后捧着一本用木炭写在粗糙麻布上的“功德簿”跑了出来，上面歪歪扭扭地记录着每日接诊人数、用药情况、康复人数等等。
她将麻布“奏折”高高举起：“陛下！此乃杏林棚五日来救治流民之记录！请陛下御览！营中数千百姓，皆可作证！贫道在此开荒种药，只为活命，绝无二心！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她声音洪亮，带着坦荡。
小皇帝看着那粗糙的“奏折”和沈心桐坦荡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流民眼中流露出的希冀和对沈心桐的依赖，再对比王晖那凶神恶煞、咄咄逼人的样子，心中的天平己然倾斜。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更容易被眼前真实的情感和“甜蜜的贿赂”所影响。
“嗯…沈道姑…辛苦了。”李从厚含糊地说了一句，摆摆手，“此事…容后再议！孟伴伴，王都尉，先随朕看看这营地吧！”
他显然不想再纠缠这麻烦的官司，只想赶紧尝尝那的荔枝，顺便看看新鲜。
孟汉琼和王晖气得几乎吐血！
眼看就要得手，却被赵无咎这奸商用几颗破荔枝和一本破“功德簿”搅黄了！
“陛下…”孟汉琼还想说什么。
“嗯？”小皇帝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带着孩童特有的执拗。
孟汉琼只能把话咽回去，阴狠地瞪了赵无咎和沈心桐一眼，陪着笑脸：“是…是…老奴遵旨。”
王晖更是憋屈得脸色发紫，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危机暂时解除。沈心桐松了口气，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她看向赵无咎，对方正摇着扇子，对她眨了眨眼，桃花眼里满是“不用谢我”的得意。
赵无咎则凑近小皇帝，低声笑道：“陛下，这流民营简陋，没啥好看的。不如移驾晋阳城？草民在城中‘醉仙楼’备了薄酒，还有几样江南的新奇玩意儿，请陛下赏玩？”
“哦？新奇玩意儿？好好！”小皇帝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迫不及待地钻回马车。
一场血光之灾，在赵无咎的“糖衣炮弹”和沈心桐的“粗糙奏折”下，暂时化于无形。
龙旗仪仗簇拥着皇帝的马车，在禁军的护卫下，卷起烟尘，朝着晋阳城方向而去。
王晖临走前，回头死死盯了沈心桐一眼，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沈心桐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比了个口型：“狗官，等着！”
看着远去的烟尘，沈心桐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她走到赵无咎身边，低声道：“谢了。这次欠你个人情。”
“人情？”赵无咎摇着扇子，桃花眼弯弯，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商人特有的狡黠，“仙姑，人情债最难还。不如…拿你药箱里那半张‘薄纸’来抵？”
沈心桐心头警铃大作！这奸商！果然贼心不死！还惦记着萧珩留下的契丹布防图！
“想得美！”她没好气地推开他凑近的脑袋，“那玩意儿是催命符！贫道还不想那么早去见阎王！”
“别那么小气嘛！”赵无咎也不恼，笑嘻嘻地道，“好东西要分享才有价值。藏着掖着，小心捂馊了。对了…”
他话锋一转，笑容收敛了几分，声音压得更低，“小心王晖那疯狗。他这次没咬成，绝不会善罢甘休。还有孟汉琼那条老阉狗…他们背后，站着李从珂。”
李从珂！
那个萧珩在昏迷中都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仇人！
沈心桐的心沉了下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心桐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老娘也不是吃素的！”
“有魄力！”赵无咎赞了一句，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过仙姑啊，挡之前，先把药材清单给我？我这‘走私贩子’也得开工了不是？”
沈心桐：“……”
...
夜，深沉。
忙碌了一天的杏林棚终于安静下来。
大部分流民己经沉沉睡去，只有巡逻队和“木兰营”轮值的妇人举着火把在营地边缘走动。
沈心桐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却毫无睡意。她坐在简陋的木板床边，就着昏暗的油灯，再次翻开了那半卷《青囊拾遗》。
生母清秀的字迹在灯下显得格外温暖，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那句“人心之毒，甚于瘟疫”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针，刺着她的神经。
王晖的出现，李从珂的阴影，药材的垄断，还有赵无咎那深不可测的算计…晋阳城，果然是个巨大的火药桶！
而她，似乎正坐在桶盖上。
她拿出赵无咎给的那块南唐“顾渚紫笋”茶饼，放在鼻端轻嗅。
那股清冽微苦的香气，与药箱里那枚缠枝莲铃铛的冷香，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
生母…南唐…云州…这条线索如同迷雾，越来越浓。
还有萧珩…他真的没死吗？
那半片带血的契丹皮甲残片…那枚南唐宫廷的缠枝莲铃铛…他到底是谁？
他身上还藏着多少秘密？
“师姐…”睡梦中的玄明翻了个身，嘟囔着，“…大狗狗…臭臭的…”
沈心桐苦笑。
连玄明这小家伙的梦里，都充满了狼的味道。
她吹熄油灯，和衣躺下，却辗转难眠。
营帐外，秋虫唧唧，远处晋阳城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沈心桐似乎听到营地边缘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还有几声压抑的闷哼！紧接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顺着夜风飘了进来！
她猛地坐起！
睡意全无！
不对劲！
她飞快地披上外衣，抓起药箱（里面最重要的东西从不离身），蹑手蹑脚地走到棚子门口，掀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营地东侧，靠近新建药田的方向，隐约有火光闪动！
几个黑影如同鬼魅般在黑暗中快速移动！
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的焦糊味和…火油的味道！
“不好！有人纵火！”沈心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目标…是药田？！
还是…存放药材的临时棚子？！
她刚要冲出去示警！
嗖！
一支冰冷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般从棚外的阴影中激射而出，目标首指她的咽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