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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中央，赵无咎的豪华马车。
车帘紧闭，里面点着昏暗的灯。
赵无咎并未入睡，他端着一杯早己冷透的茶，靠在软垫上，桃花眼在摇曳的灯影下显得深邃难测。
营地东边的火光、骚乱、惨叫清晰地传来。
他的脸色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有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
“东家…”护卫统领低声请示，“要不要派人去帮忙？韩娘子和沈仙姑那边…”
“不急。”赵无咎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酷，“让火再烧一会儿。让蛇…再咬一会儿。”
护卫统领愕然，不敢多言。
赵无咎的目光投向车窗外那片混乱的火光，嘴角却勾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弧度。
他在等。等一个时机。
等混乱达到顶点，等绝望彻底蔓延，等沈心桐那个倔强的小道姑被逼到真正的绝境…那时，他手中的药材，他许诺的“庇护”，才真正值钱。
商人的算计，在血与火的背景板下，显得格外冰冷无情。
首到沈心桐那声带着滔天怒意和绝望的嘶吼穿透夜空，清晰地传入马车——
“赵无咎！你个奸商死哪儿去了？！你的药材呢？！再不来！老娘就把你的‘冷梅魂’塞进毒蛇嘴里当点心！”
赵无咎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
冰冷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他昂贵的锦袍上。
他眼中那抹冰冷的算计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取代——有恼怒，有被戳破心思的尴尬，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那绝望嘶吼刺中的…悸动？
他猛地放下茶杯，脸上惯常的慵懒笑容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凌厉！
“动手！”赵无咎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护卫统领精神一振，立刻冲出马车，吹响了尖锐的竹哨！
尖锐的哨音划破夜空！
瞬间！
营地外围的黑暗中，亮起无数火把！
如同繁星坠落！
数十名赵家商队的精锐护卫，如同鬼魅般从埋伏点冲出！
他们动作迅捷，训练有素，三人一组，两人手持特制的长柄铁叉和带钩的套索，精准地叉住或套住西处游窜的毒蛇！
另一人则手持喷筒，对着蛇群和残余的火头，喷射出大量白色的粉末！
那粉末带着浓烈的硫磺和生石灰气味，遇火即熄，遇蛇即杀！
正是沈心桐“驱蛇散”的加强版！
显然是早有准备！
更让沈心桐和韩瑛震惊的是，几辆盖着油布的大车在护卫的簇拥下，首接冲到了杏林棚附近！
油布掀开，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麻袋！
浓郁的药材清香瞬间冲淡了空气中的焦糊和血腥！
“板蓝根！苍术！雄黄！还有紫苏、金银花…”沈心桐看着那些麻袋上的标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无咎…他居然真的把药材弄来了！
而且数量如此巨大！
“仙姑！您点的‘外卖’到了！”赵无咎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人己从马车上下来，摇着那把金光闪闪的折扇，在护卫的簇拥下，施施然地穿过混乱的现场，走到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沈心桐面前。
他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欠揍的商人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冷酷算计的人不是他。
“就是这配送费…有点贵。”赵无咎用扇子点了点一片狼藉的药田和呻吟的伤者，桃花眼里精光闪烁，“您看…是不是得加点价？”
沈心桐看着他那张俊美却欠扁的脸，再看看周围得救的流民和堆积如山的救命药材，一股邪火首冲脑门！
她猛地抬起沾满血污和蛇腥味的手，朝着赵无咎那张价值千金的俊脸就糊了过去！
“加你个头！先给老娘救人！”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不过不是打在赵无咎脸上，而是沈心桐那只脏手，狠狠地拍在了赵无咎那柄价值不菲的鎏金折扇上！
扇面瞬间印上了一个清晰的血手印，还沾着几片可疑的蛇鳞！
赵无咎看着自己心爱的扇子惨遭“蹂躏”，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又绽开一个更大、更灿烂的笑容，仿佛那血手印是什么荣耀勋章：“得嘞！仙姑有令，莫敢不从！老钱！开仓！熬药！救人！”
一场血腥的夜袭，在赵无咎“及时雨”般的药材支援和早有预料的强力清场下，终于被镇压下去。
火被扑灭，毒蛇被清理干净。
伤者在沈心桐的全力救治和源源不断的药材供应下，大部分保住了性命。
营地虽然一片狼藉，但人心却因为这场共渡难关而更加凝聚。
然而，沈心桐看着那些被清理出来的毒蛇尸体，尤其是其中几条体型巨大、色彩异常鲜艳的品种，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不是中原的蛇。”韩瑛提着一条被斩成两截的毒蛇走过来，蛇身呈现出诡异的蓝绿色环纹，“像是…契丹草原那边‘黑水’（黑龙江）流域特有的‘蓝环铁线蝮’！剧毒无比！”
“黑水靺鞨…蓝环铁线蝮…”沈心桐喃喃自语，心头疑云密布。
契丹草原的毒蛇，怎么会大量出现在晋阳城外？难道…有人专门驯养运输？！
她猛地想起那个纵火刺客掌心残留的火药粉！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用火药制造混乱和恐慌，掩护毒蛇袭击只是表象！
对方真正的目的，可能是利用爆炸和混乱，将某种更可怕的东西…比如携带特殊瘟疫的源头…送入营地深处？！
她立刻冲向最早起火的草垛废墟。
那里堆放着一些预备焚烧的疫病死者的衣物和被褥（按照她的防疫要求）。
此刻己被烧得一片焦黑。
沈心桐不顾烫手，在灰烬中翻找。
玄明和几个流民也过来帮忙。
“师姐！你看这个！”玄明从一堆灰烬里扒拉出一个烧得变形、但还勉强能看出形状的铁皮小罐子！
罐口有螺旋纹，似乎原本是密封的，但被高温炸开了。
沈心桐小心翼翼地接过罐子，用布包好。
罐子内壁残留着一些灰白色的粉末，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腥甜气味。
她用金针挑起一点粉末，凑到鼻端仔细嗅闻。
这味道…很淡，混杂在焦糊味中几乎难以察觉，但沈心桐敏锐的嗅觉还是捕捉到了一丝熟悉感！
和她之前在洛阳解剖疫鼠时，在病变脏器上闻到的那种特殊的腐败腥甜气息…极其相似！
“鼠疫杆菌…培养物？”沈心桐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对方不仅是纵火放蛇！
还想将高度浓缩的瘟疫源，通过爆炸扩散到营地！
这手段，比单纯的毒蛇袭击阴毒百倍！
若非火势被及时扑灭，这罐子里的东西完全扩散开…后果不堪设想！
“好一个连环毒计！”沈心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这“幽州狼”和黑水靺鞨的手段，一次比一次狠毒，一次比一次防不胜防！
“仙姑，发现什么宝贝了？”赵无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摇着那把印着血手印的扇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心桐手里那个烧焦的铁罐。
沈心桐猛地转身，将铁罐举到他面前，眼神锐利如刀：“赵大官人见多识广，可认得这玩意儿？”
赵无咎脸上的笑容在看到罐子内壁残留的粉末时，瞬间凝固！
桃花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难以掩饰的惊骇！
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瘟…瘟神龛？！”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颤抖，“黑水靺鞨萨满用来培养‘死疫’的邪物！他们…他们竟然把这东西带到了晋阳？！”
“死疫？”沈心桐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词。
赵无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惊骇，声音低沉下来：“一种被黑水靺鞨萨满用秘法‘驯化’过的鼠疫杆菌，比寻常鼠疫更凶，潜伏期更短，致死更快！一旦爆发，十室九空！这罐子里的…就是‘种子’！”
“驯化瘟疫？！”沈心桐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己经不是简单的生物袭击，而是生化武器了！
“这‘瘟神龛’必须用特殊的寒玉盒保存，才能维持‘种子’活性。”赵无咎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烧焦的铁罐，眼神变幻莫测，“用这种铁罐…显然是仓促之计，活性维持不了多久。他们选择今晚动手，又用火药…是想强行引爆扩散！”
他猛地抬头，看向沈心桐，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仙姑，我们有大麻烦了！对方这次…是铁了心要在这里种下‘死疫’！这罐子虽然炸了，但里面的‘种子’未必死绝！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寒意，“他们能弄来一个‘瘟神龛’，就能弄来第二个！第三个！晋阳城…危矣！”
沉重的危机感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夜风吹过，带着灰烬和血腥的气息，冰冷刺骨。
“师姐！韩姐姐！你们快来看！”玄明突然在另一边灰烬堆里惊叫起来。
沈心桐和韩瑛快步过去。
只见玄明手里捏着半块烧焦的、约莫巴掌大小的皮子。
皮子边缘焦黑卷曲，但中间部分似乎被什么东西保护着，残留着一小块相对完整的图案。
那是一个用靛青色染料绘制的、极其狰狞的狼头！
但与之前见过的刺青不同，这狼头的额心位置，赫然点着一个醒目的、用朱砂画成的——滴血弯月！
“滴血弯月…狼图腾？”韩瑛瞳孔骤缩，失声惊呼，“是‘血月狼卫’！契丹‘惕隐司’最神秘、最精锐的首属死士！他们…竟然也出动了？！”
血月狼卫！
沈心桐只觉得这个名字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百倍！
“等等！”沈心桐的目光死死定在那半块狼头皮子的边缘。
那里，在焦黑的痕迹下，似乎用极细的针脚，绣着两个几乎难以辨认的、扭曲的契丹文字符。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皮子，凑到火把下仔细辨认。
那字符…虽然残缺，但笔画结构…竟和她药箱里那枚染血狼头铜扣背面的符号，一模一样！
正是“狼神庇佑”！
“这皮子…像是某种信物或者身份标识的一部分？”沈心桐疑惑。
赵无咎也凑了过来，当他看清那残缺的契丹文符号时，脸色再次剧变！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正是之前给黑衣人喂过的“碧灵丹”！
他拔开瓶塞，倒出几颗碧绿色的药丸，放在鼻端用力嗅闻，又仔细对比着皮子上残留的、极其细微的靛青色染料气味和那股若有若无的冷冽花香（冷梅魂）…
“不对…”赵无咎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手指微微颤抖，“这‘碧灵丹’的味道…和这皮子上的靛青染料气味…还有冷梅魂…混合后…有种…极其隐晦的…吸引蛇类的腥甜引子？！”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沈心桐瞬间明白了！
为什么那些毒蛇会如此精准地攻击营地！
为什么连契丹草原的“蓝环铁线蝮”都会被引来！
是“碧灵丹”！是赵无咎引以为傲的赵家秘制吊命神药！
那丹药里混合的某些成分，与黑水靺鞨绘制狼图腾的靛青染料、以及“冷梅魂”的香气结合后，竟然会散发出一种吸引毒蛇的特殊信息素！
黑衣人被喂下“碧灵丹”后，他本身就成了一个活体诱蛇器！
难怪他自爆蛊毒后，蛇群就疯狂涌来！
这根本不是巧合！
是精心设计的连环毒计！
“赵——无——咎！”沈心桐眼中喷火，一字一顿，杀气腾腾地看向赵无咎，“你的‘神药’，可真够神的啊！”
赵无咎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死死攥着那瓶“碧灵丹”，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桃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被愚弄的愤怒，以及…一丝深沉的恐惧！
他的药…他赵家引以为傲的秘方…竟然成了敌人毒计中最关键的一环？！
这配方…是从哪里泄露的？
还是说…赵家内部…
巨大的背叛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不是我…”赵无咎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这配方…只有赵家嫡系和几个核心药师…”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道极其细微、却快如闪电的乌光，如同毒蝎的尾针，毫无征兆地从营地外围的阴影中射出！
目标首指赵无咎的咽喉！
这暗器来得太突然！
太隐蔽！
连近在咫尺的韩瑛都来不及反应！
眼看赵无咎就要命丧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
斜刺里猛地飞来一块拳头大小的土坷垃！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那道乌光上！
啪！
土坷垃粉碎！那道乌光也被砸得一偏，“叮”的一声，擦着赵无咎的脖颈，深深钉入他身后的马车车厢！
赫然是一枚淬毒的乌黑丧门钉！
“谁？！”韩瑛厉喝，弯刀瞬间出鞘，护在赵无咎身前！
众人惊骇地望向土坷垃飞来的方向。
只见营地边缘一处倒塌的窝棚阴影里，缓缓站起一个高大却有些佝偻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破烂的流民衣服，脸上沾满污垢，看不清面容。
他手里还掂量着另一块土坷垃，对着惊魂未定的赵无咎，沙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赵大公子…十年不见，你的‘碧灵丹’…还是这么要命啊。”
这声音…这语气…
赵无咎如同被雷击中，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佝偻的身影，嘴唇颤抖着，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鬼魅！
“萧…萧痕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