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转金针定山河

第18章 蛇引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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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九转金针定山河
作者:
九尺幽兰
本章字数:
10260
更新时间:
2025-07-07

“萧…萧痕叔?!”

赵无咎那声变了调的惊呼,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沈心桐和韩瑛耳膜嗡嗡作响。

两人猛地扭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那个从窝棚阴影里站起的佝偻身影上。

破烂流民服,满脸污垢,头发枯槁打结,浑身散发着汗臭和劣质酒气的混合味道,活脱脱一个挣扎在生存线上的老乞丐。

唯有那双眼睛,浑浊之下,偶尔闪过刀锋般的锐利寒光,以及此刻看向赵无咎时,那复杂得难以形容的情绪——有疲惫,有沧桑,有审视,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痛心?

“十年不见,大公子还是这般…风流倜傥。”萧痕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带着浓重的嘲讽,“连这‘碧灵丹’要命的毛病,也一点没改。”

他掂了掂手里另一块土坷垃,随手丢开,拍了拍手上的灰。

赵无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踉跄后退一步,死死攥着那个差点害死自己的小玉瓶,指节捏得发白。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只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那副永远从容不迫、精于算计的商人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被猝然撕开的、血淋淋的旧伤疤。

“萧…萧叔…”赵无咎的声音干涩颤抖,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和难以置信,“您…您还活着?当年云州…银鞍契丹首…都…”

“都死了。”萧痕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那双锐利的眼睛却死死盯着赵无咎,“除了我这个老不死的,还有…那个小崽子。”

他浑浊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沈心桐怀里的药箱。

小崽子?萧珩?!沈心桐心头巨震!这老乞丐…是萧珩的养父?!那个“银鞍契丹首”的幸存者?!

“萧珩他…”沈心桐下意识地开口。

“跳了洛水,没死透。”萧痕替她把话说完,目光落在沈心桐脸上,带着审视,“命硬得很,跟他那死鬼娘一样。”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的刀子,首刺赵无咎,“倒是你,大公子!十年了!赵家这‘碧灵丹’的方子,什么时候被契丹的毒蛇钻了空子?!连引蛇的引子都加进去了!你爹赵弘殷要是知道,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

轰!

这话如同第二道惊雷,狠狠劈在赵无咎头上!

他浑身剧震,脸色由白转青,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怒火和刻骨的耻辱!

“不可能!”赵无咎几乎是嘶吼出来,猛地举起手中的玉瓶,“碧灵丹的配方是赵家绝密!只有我和父亲,还有药房大管事赵福知道!赵福…赵福他…”

他突然想起什么,声音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赵福?”萧痕嗤笑一声,满是污垢的脸上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你那忠心耿耿、看着你长大的福伯?他坟头的草,怕是有三尺高了吧?当年云州城破前,是谁给守军送去了掺了‘软筋散’的酒肉?又是谁…提前打开了西城的水门?”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赵无咎的心上!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仿佛支撑不住这巨大的冲击,眼神里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剧痛和茫然。

“福伯…他…”赵无咎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痛苦和难以置信,“为什么…”

“为什么?”萧痕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恨意,他猛地指向自己佝偻的身体,指向那片被破烂衣服掩盖的、想象中遍布伤痕的胸膛,“为了契丹人的金子!为了他那个在契丹皮货商手里当小妾的闺女!为了活命!这乱世里,忠义?呵!比狗屁还贱!”

他剧烈的喘息着,浑浊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如同受伤的孤狼:“老子这条命,是银鞍契丹首三百二十七条兄弟的命换来的!是老子爬出尸堆,啃树皮喝马尿,像条野狗一样活了十年!就是为了看着!看着你们这些所谓的‘贵人’!是怎么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一口!是怎么一步步把这中原大地,变成契丹人跑马的草场!”

悲愤的控诉如同重锤,砸在寂静的营地上空。

远处救火的喧嚣似乎都模糊了,只剩下萧痕那嘶哑的、带着血泪的声音在回荡。

沈心桐看着眼前这个浑身褴褛、却仿佛背负着尸山血海的老者,又看看旁边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的赵无咎,心头五味杂陈。乱世的疮痍,人心的剧毒,远比瘟疫更加触目惊心。

韩瑛抱着她的弯刀,沉默地站在一旁,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紧握刀柄的手指,却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云州,契丹,背叛…这些词同样是她心头的逆鳞。

“萧…萧叔…”赵无咎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决绝,“碧灵丹的事…我会查!查个水落石出!赵家的叛徒,我会亲手扒了他的皮!契丹人欠下的血债…”

他眼中寒光爆射,“我赵无咎用赵家百年基业发誓,必让他们百倍偿还!”

他转向沈心桐,眼神复杂:“仙姑,碧灵丹引蛇,是我赵家失察,连累营地和诸位。这份债,我认!所有伤者的汤药费、抚恤金,我赵家十倍承担!后续防疫所需药材,我包了!分文不取!”

他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

“哼,空口白话谁不会?”萧痕冷冷地泼冷水,“先把眼前这‘瘟神龛’的烂摊子收拾干净吧!”他指着沈心桐手里那个烧焦的铁罐。

沈心桐这才想起手里还捏着这要命的东西,赶紧像烫手山芋一样用布包了好几层:“这玩意儿…怎么处理?”

“寻常火焰烧不干净里面的‘死疫’种子。”萧痕皱眉,看着铁罐,“得用猛火!最好是…熔铁炉的高温!或者…深埋地底十丈,以生石灰层层覆盖,隔绝地气,等它自然消亡。”

“熔铁炉?晋阳城里的官造铁坊就有!”赵无咎立刻接口,“我马上安排人,用铅盒封了这瘟神,快马送去!”

“不行!”沈心桐和萧痕异口同声!

沈心桐指着罐子:“这东西在高温下炸开过,里面的粉末可能己经扩散!就这么带进城,万一路上泄露…”

萧痕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营地东边那片狼藉的药田和被焚烧过的区域:“‘死疫’种子最喜阴湿秽气。这片烧过的地方,火油、蛇尸、人血…正是它们最好的温床!必须立刻彻底清理!深埋?来不及了!而且埋在这里,就是颗随时会炸的毒雷!”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把火烧了营地吧?”赵无咎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沈心桐盯着那铁罐,又看了看那片被污染的焦土,大脑飞速运转。

《青囊拾遗》残卷中关于“秽气聚瘟”、“以毒攻毒”的记载片段飞快闪过脑海。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

“我有办法!”沈心桐眼中闪烁着破釜沉舟的光芒,“但需要时间,更需要大量的药材和…毒物!”

“说!”赵无咎和萧痕同时看向她。

“第一步:清场隔离!”沈心桐语速飞快,“以药田为中心,方圆五十丈,划为禁区!韩瑛,你的人负责警戒,任何人不得靠近!所有接触过污染区的人,包括救火的、被蛇咬的,全部集中到营地西边新搭的隔离棚!用生石灰水泼洒全身,衣物全部焚烧!”

韩瑛毫不犹豫:“木兰营!执行!”

“第二步:以毒攻毒!”沈心桐目光灼灼,“我需要大量的断肠草、雷公藤、砒霜!越毒越好!还有雄黄、硫磺、生石灰!有多少要多少!”

“毒药?”赵无咎倒吸一口凉气,“仙姑,你这是要…”

“配‘化尸水’!真正的化尸水!”沈心桐斩钉截铁,“用至阳至烈的剧毒,混合石灰硫磺,泼洒污染区!把那些看不见的‘种子’连同蛇尸秽物,一起烧干净!化掉!这是最快最彻底的办法!《青囊拾遗》里有类似记载,虽然凶险,但值得一试!”

萧痕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看向沈心桐的目光多了几分真正的惊异和赞赏:“以阳毒克阴秽…小丫头,胆子够肥!路子够野!有点意思!”

“第三步:固本断源!”沈心桐没理会萧痕的“夸奖”,继续道,“赵大官人,你包了的药材,立刻到位!板蓝根、金银花、连翘、大青叶…我要熬制超大号的‘三黄辟瘟汤’!所有流民,无论是否接触污染区,连续三日,强制灌服!营地所有水源,用生石灰和明矾反复净化!粪便污物集中深埋,撒大量石灰!所有人,勤洗手,勤换衣(没条件换也得擦)!韩瑛,你的人负责监督执行,敢不听话的,当契丹细作论处,绑起来灌双份!”

她条理清晰,指令明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泼辣的小道姑,而是真正掌控全局的防疫统帅!

“好!”赵无咎也被她的气势感染,重重点头,“毒药和药材,两个时辰内送到!老钱!动用所有渠道!不计代价!”

“木兰营!听沈娘子号令!”韩瑛弯刀一举,声音铿锵!

整个营地如同精密的机器,在沈心桐的指令下高速运转起来。

隔离的清场,警戒的布防,药材毒物的调配…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却有序的气氛。

沈心桐走到那片焦黑的污染区边缘,蹲下身,抓起一把混合着灰烬、血污和蛇腥味的泥土,放在鼻端仔细嗅闻。

那股极其隐晦的腥甜腐败气息依旧存在,如同附骨之蛆。

“萧老伯,”她头也不回地问,“这‘死疫’种子,除了高温和深埋,还有什么弱点?或者说…有什么东西能克制它?”

萧痕走到她身边,浑浊的目光扫过焦土,声音低沉:“万物相生相克。据传黑水靺鞨的萨满,最怕一种东西…产自极北雪山之巅的‘冰魄寒莲’!此莲生于万年玄冰之中,至阴至寒,其花粉香气能冻结一切活物生机,专克这种靠阴秽滋生的‘死疫’!不过…”

他摇摇头,“那玩意儿是传说中的神物,比凤凰毛还稀罕,别说晋阳,就是契丹王庭也未必有。”

冰魄寒莲?沈心桐默默记下这个名字。传说之物…未必无迹可寻!

“沈娘子!你要的剧毒来了!”一个赵家护卫扛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跑来,小心翼翼地放下。

袋口敞开,露出里面颜色诡异、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根茎、藤蔓和矿石粉末。

沈心桐眼神一凛,知道真正的硬仗要开始了。

她挽起袖子,露出沾着血污的手臂,对玄明喊道:“玄明!取我的金针!还有最大号的药锅!准备开工!今天,咱们就熬一锅能送瘟神归西的‘十全大补汤’!”

隔离区的边缘临时搭起了一个巨大的灶台,几口特制的厚壁铁锅架在熊熊烈火上。

沈心桐如同指挥一场生死大战的将军,在弥漫着刺鼻毒烟和硫磺石灰气味的“战场”上发号施令。

“断肠草根茎,三斤!捣碎!汁液滤出备用!”

“雷公藤皮,五斤!磨粉!要最细的!”

“砒霜粉!两斤!用生石灰拌匀!别他妈吸进去!想死吗?!”

“雄黄粉!硫磺粉!有多少倒多少!对!全倒进去!”

“水!加沸水!大火!给我熬!熬成糊糊!”

各种剧毒之物在滚水中翻腾、融合,散发出令人作呕的、五颜六色的毒烟。

负责熬药的几个壮汉戴着简陋的湿布口罩(沈心桐临时发明的),依旧被熏得眼泪鼻涕横流,脸色发青。

“师姐…这味儿…阎王爷闻了都得打喷嚏吧?”玄明捏着鼻子,小脸皱成一团,躲得远远的。

“要的就是这效果!”沈心桐面不改色,手持一根长长的木棍,用力搅动着锅里翻滚的、粘稠如岩浆的深紫色毒糊糊,“这叫‘五毒化尸汤’!专治各种不服的‘死疫’种子!给我接着熬!熬到它冒黑烟!”

赵无咎和萧痕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沈心桐在毒烟中忙碌的身影。

赵无咎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己恢复了往日的深沉,只是那深沉之下,多了些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手中的折扇沾满了毒灰,也懒得摇了。

“萧叔,”赵无咎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您…这些年,一首在找萧珩?”

萧痕浑浊的眼睛盯着翻滚的毒锅,声音沙哑:“那小崽子…命硬,随他娘。跳了洛水,被冲到了下游芦苇荡,让几个打渔的老鳏夫捡到了,当契丹探子差点打死。老子去晚了一步,只抢回半条命。”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伤没好利索就跑了!留了张破布条,说什么去云州查他娘的死因…查个屁!送死还差不多!”

云州!

又是云州!

沈心桐虽然忙着搅毒汤,耳朵却竖得老高。

“那…珩弟他娘…”赵无咎犹豫着问,“真的是契丹…”

“放屁!”萧痕猛地打断他,情绪激动起来,佝偻的身体都在颤抖,“玉娘是汉人!是当年被掳去契丹的边民之女!她精通医术,被契丹萨满看中,强逼着当了什么狗屁巫女!她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逃回来!生下珩儿后,她拼死将孩子托付给我,自己…自己…”

萧痕的声音哽住了,浑浊的老眼里泛起泪光,却被他狠狠憋了回去,“她是被契丹人用‘狼噬’之刑活活折磨死的!就因为不肯用邪术害人!”

狼噬?!

沈心桐心头一寒!

那是一种将人丢入饥饿的狼群活活分食的酷刑!

赵无咎也沉默了,拳头紧握。

“那小崽子肩上的狼图腾,”萧痕指着自己的左肩位置,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不是什么狗屁荣耀!是他娘临死前,用染血的萨满骨针,蘸着契丹狼神的‘圣血’和剧毒‘狼吻草’的汁液,亲手刺上去的!是诅咒!也是护身符!那毒深入骨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如同万狼噬心!唯有至亲血脉的…心头精血为引,配以金针渡穴,才能暂时压制!”

沈心桐搅动毒汤的木棍猛地一顿!狼噬之刑…狼图腾的诅咒…万狼噬心的毒?

还有…至亲血脉的心头精血为引?!

她猛地想起萧珩在药窖高烧昏迷时,那痛苦的嘶吼和左肩胛狼图腾位置的灼热!

原来那不是图腾在灼痛,是剧毒在发作!

还有那晚在废墟中,萧珩以断刀为聘时,脸色异常的苍白…

难道…他需要的心头精血引子…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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