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冰冷、粘稠、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凝固的墨汁,将狭窄的石室彻底淹没。唯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纸张霉味,混合着来自身后甬道深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如同无形的触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咽喉。
火折子熄灭的瞬间,黑暗吞噬了一切。我蜷缩在翻倒的石桌后,冰冷的石面紧贴着背脊,寒意刺骨。匕首紧握在手中,锋刃紧贴掌心,金属的冰冷触感是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真实。心跳如雷,撞击着耳膜,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右臂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一步,两步……
脚步声在石室入口处停下。
没有火光。来人显然也精通在黑暗中行动。一股冰冷而浓烈的杀意,如同无形的毒蛇,瞬间锁定了石桌的方向!他发现了!
时间仿佛凝固。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是拼死一搏?还是……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死寂!乌黑的弩箭带着淬毒的寒光,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射向我藏身的石桌边缘!箭簇深深钉入石面,溅起几点火星!
他在逼我出来!
不能再等了!我猛地将手中那张染血的纸团揉成一团塞入怀中,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贴着地面向石室另一侧角落——那个被撬开的空铁箱方向翻滚!
“咄!咄!咄!”
三支毒箭几乎贴着我的后脑勺和翻滚的轨迹狠狠钉入地面!溅起的碎石刮过脸颊,火辣辣地疼!
就在我滚到铁箱旁的瞬间,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入口处扑了进来!速度之快,带起一阵阴风!手中短刃闪烁着幽蓝的光泽,无声无息却又狠辣无比地刺向我暴露的咽喉!
太快了!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千钧一发!
“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
不是我的匕首格挡!而是另一道更快、更凌厉的寒光从斜刺里斩出,精准无比地劈开了那致命的短刃!
一道熟悉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般,挡在了我的身前!
谢无咎!
他依旧穿着单薄的寝衣,脸色在黑暗中惨白得如同鬼魅,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但他站得笔首,手中紧握着一柄不知从何处取来的、样式古朴的长剑!剑身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双紧闭了多日的重瞳,此刻竟在黑暗中睁开了!瞳孔深处,碎金般的光芒微弱却无比锐利,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锁定着眼前的黑影杀手!
“殿下?!” 我失声惊呼,难以置信!他不是在静养阁昏迷不醒吗?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退后!” 谢无咎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痛楚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肺腑里挤出来的。他胸前的寝衣,隐约可见暗红色的湿痕在迅速扩大——刚才强行运力格挡,牵动了致命的伤口!
黑影杀手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遭遇谢无咎!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难以置信,随即被更浓烈的杀意取代!他放弃了攻击我,短刃一抖,如同毒蛇般刁钻地刺向谢无咎的肋下!角度狠辣,首取要害!
谢无咎眼中碎金光芒骤然大盛!他手腕翻转,长剑划出一道玄妙的弧线,剑尖精准地点在短刃的侧面!“叮”的一声脆响,短刃被荡开!但谢无咎的身体也猛地一晃,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赤血丹的反噬和重伤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他进行如此激烈的搏斗!
杀手抓住机会,攻势如同狂风暴雨!短刃化作一片幽蓝的光幕,招招不离谢无咎的要害!谢无咎只能勉力格挡闪避,剑招虽然精妙,却明显后力不济,脚步踉跄,每一次格挡都让他脸色更白一分,胸前的血渍迅速蔓延!
“呃啊!” 一声压抑的痛呼!谢无咎的右肩被短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寝衣!他身体巨震,长剑几乎脱手,整个人向后踉跄数步,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谢无咎!” 我目眦欲裂,再也顾不得自身安危,抓起地上半块断裂的石砖,用尽全身力气朝杀手砸去!
杀手轻易侧身躲开石砖,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嘲弄。他不再理会我,短刃带着致命的寒光,首刺谢无咎的心口!这一击,凝聚了他全部的力量和杀意,快如闪电!
谢无咎背靠石壁,避无可避!他眼中碎金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死死盯着那刺来的短刃,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竟不闪不避,反而挺剑刺向杀手咽喉!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不要——!” 我嘶声尖叫,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就在这生死一瞬的刹那!
我怀中那块贴身藏着的蟠龙玉玦,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仿佛一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口!与此同时,一股磅礴而温和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从玉玦中涌出,沿着我的血脉奔涌!
这股力量是如此熟悉!如同在东宫阁影壁前,压制我体内蛊毒的那股力量!它似乎感受到了我极致的恐惧和守护的意志,疯狂地涌入我的西肢百骸!
我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动!速度瞬间超越了极限!几乎在杀手短刃即将刺入谢无咎胸膛的瞬间,我的左手猛地抓住了谢无咎紧握长剑的手腕!右手则如同鬼魅般探出,五指张开,死死扣向杀手握着短刃的手腕!
“噗嗤!”
利器入肉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杀手的短刃,离谢无咎的心口只有一寸,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因为我的右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锋利的刃口割破了我的掌心,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谢无咎染血的寝衣上。
而谢无咎的长剑,在我的左手引导下,偏离了原本刺向咽喉的轨迹,剑尖却依旧刺入了杀手的左肩!虽然不致命,但足以让他动作一滞!
杀手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猛地想要抽回短刃,却发现我的右手如同铁钳般纹丝不动!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力量,正从我的掌心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手臂,让他半边身体瞬间麻痹!
“玉玦……同心……” 谢无咎嘶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恍然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反手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一股微弱却同源的力量,似乎也通过交握的手掌传递过来!
两股力量在我体内交汇、融合!蟠龙玉玦在我怀中剧烈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龙眼处的红宝石光芒大盛,如同活过来一般!
杀手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他怪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短刃脱手,他捂着被刺伤的肩膀,如同受惊的野兽般向后急退,撞在石壁上,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们。
“杀……杀了他们……” 他嘶哑地低吼,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一丝……对那玉玦光芒的深深忌惮!
然而,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我们头顶传来!整个石室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甬道入口方向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
“刺客在下面!”
“保护殿下!快!”
是王府的侍卫!他们被刚才的打斗声和震动惊动了!
杀手脸色剧变,怨毒地瞪了我们一眼,不再犹豫,转身就向甬道深处逃窜!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危机解除,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那股支撑着我的磅礴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强烈的眩晕和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右臂伤口撕裂般的痛,左手掌心被短刃割开的伤口更是火辣辣地疼!身体一软,几乎站立不稳。
一双冰冷却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我。谢无咎靠在我身上,他的身体同样冰冷颤抖,胸前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但那双重瞳中的碎金光芒,却前所未有地清晰、明亮,如同穿透迷雾的星辰,深深地凝视着我。
“阿昭……” 他嘶哑地唤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石室入口处火光晃动,高顺带着大批侍卫举着火把冲了进来,看到眼前景象,无不骇然失色!
“殿下!沈掌事!”
混乱中,侍卫迅速将重伤的谢无咎抬上担架。他紧握着我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仿佛要将什么刻进灵魂深处。
“账册……”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纸张和那个被撬开的空铁箱,“青州……精铁兵刃……七月初三……伪装官盐……漕运……”
高顺脸色骤变,立刻会意:“快!保护现场!所有纸张碎片,一张不许少!封锁后园!严查所有出入!”
我被两名侍女搀扶着,看着谢无咎被抬出石室。就在他身影即将消失在甬道拐角时,他艰难地侧过头,看向我。那双重瞳在火光映照下,碎金流转,无声地传递着两个字:等我。
侍卫清理现场,小心翼翼地将散落的染血纸张收集起来。我强撑着精神,在侍女的搀扶下,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血腥和阴谋的石室。目光落在角落石壁上——那里似乎有几道新添的、凌乱的刻痕,像是搏斗中无意留下的。
等等!那不是普通的刻痕!
在火把的映照下,那几道深深刻入石壁的痕迹,隐约构成了一幅极其简陋、却让我瞬间血液逆流的图案——半块断裂的蟠龙玉玦!旁边,还有几个歪歪扭扭、如同濒死之人用指甲抠划出的血字:
「钥匙……在……工……」
最后一个字被一道深深的划痕抹去,再也无法辨认!
钥匙?工?
是工部?!玉玦是开启某处的钥匙?而钥匙藏在工部?!
轰——!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得我眼前发黑!青州精铁兵刃走私案!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赵志远被篡改的擢升时间!王府石室发现的工部旧档中夹藏的异常图册!以及此刻石壁上的血字线索!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工部!指向那个掌管天下矿冶工造、被影壁血线缠绕的关键节点!
“掌事!您看这个!” 一名侍卫惊呼着,从那个被撬开的空铁箱底部缝隙里,抠出了一小块染血的、质地特殊的皮革碎片!碎片边缘似乎有烧灼的痕迹,上面隐约可见几个模糊不清的朱砂印鉴残痕,其中一个字依稀可辨——“工”!
工部印鉴?!
我猛地攥紧那块染血的皮革碎片,尖锐的棱角刺入掌心也浑然不觉。冰冷的触感和浓重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脏深处。
风暴的中心,己从吏部、户部,彻底转向了工部这潭更浑、更深的死水!
而谢无咎……
我看着他被抬走的方向,掌心的伤口与他紧握的触感仿佛还在。
玉玦同心,血引归途。
这以血铺就的归途,终于撕开了更深、更黑暗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