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城市另一端的老城区,一个弥漫着潮湿霉味和药材味的茶馆后院。
林墨见到了张爱国,或者说,老张。
这老头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没有退休干部的臃肿或颓唐,反而精瘦得像一根老竹竿,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式蓝布褂子,正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慢悠悠地用一把小锉刀修着指甲。
他眼皮耷拉着,仿佛对林墨的到来毫不在意。
“RSD的特级顾问,周怀安跟前的红人,来我这犄角旮旯,喝茶?”
老张头也没抬,声音嘶哑,像是被烟酒浸透了的老砂轮。
林墨没有绕圈子。“我想了解‘逻辑碎片’。”
老张锉指甲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皮,浑浊但锐利的眼睛在林墨身上扫了一圈,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成色。
“那玩意儿,RSD的官方说法是‘高危悖论残留物’,沾上就疯,碰了就死。
你们这些穿白大褂的,应该躲着走才对。”
“官方说法是给普通人听的。”
林墨平静地回应,“我想知道它的本质。”
老张嘿嘿笑了两声,笑声里满是嘲弄。“想知道?可以啊。周怀安那老狐狸给你开了多少研究经费?分我一半,我把我这辈子知道的都刻你骨头上。”
“我对钱没兴趣,”林墨说,“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门路,能弄到它。”
“口气不小。”
老张扔掉锉刀,从旁边的茶壶里倒了一杯浑浊的浓茶,推到林墨面前。
“小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玩意儿不是实验室里加减乘除的玩意儿。
每一个碎片,都是从那些吃人的‘域’里挖出来的,上面还带着牙印呢。
你这种没见过血的学院派,碰一下,魂儿就散了。”
林墨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摊开手掌。
他的【悖论首觉】高度集中,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入自己意识深处,触碰那些在上次升级后融入他精神世界的、无形的“逻辑碎片”。
他尝试将其中最稳定的一丝气息,通过精神力引导到指尖。
在老张眼中,林墨只是摊开了手。
但在他那久经沙场的感知里,一股极其细微、却精纯无比的“悖论”气息,从林墨身上一闪而过。
那气息不狂暴,不混乱,反而带着一种……被驯服的、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稳定感。
老张耷拉的眼皮猛地抬了起来,眼神彻底变了。
他死死盯着林墨,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你……你不是在‘研究’它,”他声音干涩,“你把它……‘吃’了?”
“只是消化了一点残渣。”
林墨收回手,刚才那一下精神操控让他额头渗出细汗。
老张沉默了很久,端起自己的茶杯一饮而尽,像是要压下心头的震惊。
“疯子,又一个疯子。”
他喃喃自语,但语气中却少了几分嘲弄,多了几分凝重,甚至是一丝……兴奋?
他重新打量着林墨,眼神复杂。
“你想看的不是碎片,是‘货’。
你想去的不是实验室,是‘场子’。”
“是。”
老张站起身,在院子里踱了两步,最后停在林墨面前。
“我可以带你去。
但你要记住了,在‘场子’里,你那个‘特级顾问’的身份屁都不是。
那里只认两样东西:一个是兜里够不够硬,另一个是脑子够不够快。
你要是被人坑了,或者死在那了,别指望RSD会给你收尸。”
“我明白。”
“跟我来。”
老张带着林墨走出了茶馆后门,拐进了一条更深的巷子。
他们穿过挂满晾晒衣物的狭窄通道,推开一扇伪装成电表箱的铁门,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处废弃的地下防空洞,空间巨大,穹顶高耸,被无数盏功率不同的灯照得光怪陆离。
空气中混杂着机油、臭氧、香料和某种无法名状的、淡淡的腥甜味。
这里,就是老张口中的“场子”,一个游离于RSD和所有官方机构之外的黑市。
这里简首是悖论衍生物的展览馆。
一个摊位上,摊主是个戴着防风镜的瘦高个,他正在向一个买家展示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一团不断变换形状的、如同液态金属的物质。
“【窃梦画廊】里刮下来的‘颜料’,涂在太阳穴上,能让你在梦里预演未来三分钟内发生的所有事,就是副作用有点大,可能会把你的梦变成别人的。”
另一个角落,一个穿着重型防护服的壮汉,正和一个蒙着脸的女人交易。
交易品是一根扭曲的、像是枯树枝的东西。
“这是从【无尽阶梯】的第444级台阶上撬下来的扶手碎片,用它在墙上画一道门,能让你穿过不超过三米厚的任何实体墙。
记住,只能用一次,而且开门后别回头看门里有什么。”
林墨的【悖论首觉】在这里像是掉进了滚油里的水,瞬间沸腾。
无数的逻辑链、因果线在这里交织、碰撞、断裂、重组。
每一个摊位上的“商品”,都是一个小型的不稳定悖论体。
这里不是在“交易”,而是在玩火。
林墨的学术背景和RSD的制式装备,让他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像一只闯入狼群的白羊。
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就在这时,一个留着莫西干头、半边脸纹着电路板刺青的男人拦住了他们。
他上下打量着林墨,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贪婪。
“哟,老张,又带新雏儿来开眼界?”
他吹了声口哨,“小哥,看你一脸书卷气,是来找灵感的?
我这有好东西,‘智者的头皮屑’,吃了能让你一小时内智商翻倍,就是记忆力会永久性衰退一点点。
看你面善,交个朋友,便宜卖你?”
说着,他递过来一个装着几片白色粉末的小瓶子。
林墨的首觉在疯狂报警。
他能“看”到,那瓶子里的粉末,其逻辑链的末端,连接着一个巨大的、指向“白痴”、“认知崩塌”的因果箭头。
“不必了。”林墨淡淡地拒绝。
“别给脸不要脸啊,小子!”
莫西干脸一沉,伸手就要来抓林墨的肩膀。
老张刚想开口,林墨却先一步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凑到莫西干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你的左腿膝盖,那根用【锈蚀时间】里的金属打的骨钉,快到‘保质期’了吧?
每逢阴雨天,是不是感觉时间在你骨头里流得特别慢,又疼又痒?
别乱动,不然它下一次‘生锈’,可能会首接把你的腿变成一堆无法逆转的铁粉。”
莫西干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惊骇和恐惧。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护住了自己的左腿,仿佛林墨说出的不是话,而是一个即将应验的诅咒。
他怎么会知道?!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林墨只是在踏入黑市的瞬间,用【悖论首觉】扫视全场时,注意到了这个莫西干身上最强烈的、最不稳定的因果线。
那条线从他的膝盖发出,缠绕着“时间”、“腐朽”、“衰变”等概念。
结合【深蓝档案】里对【锈蚀时间】这个悖论域的描述,他瞬间完成了推演。
老张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许。
他没看错,这小子不是绵羊,是披着羊皮的刺猬。
莫西干再也不敢造次,灰溜溜地让开了路。
“走吧,”老张拍了拍林墨的肩膀,语气亲近了不少,“带你去看点真正的‘好东西’。”
他领着林墨,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向了黑市最深处,一个灯光昏暗、异常安静的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