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冰碴子掠过晒谷场,林晚照把最后一张公示榜钉在老槐树上时,听见墙根下几个老头的嘀咕声。
"当年修围墙搬砖那会儿,她还在她奶的灶台边扒饭粒呢。"刘大爷蹲在草垛旁搓手,旱烟杆敲得青石磴当当响,"现在倒成了咱们的主心骨?"
旁边的周伯咳了两声:"昨儿我去领盐巴,登记员小惠非说我贡献值不够。
我上个月挖了半亩菜地的冻土,手都裂得见血——"
林晚照的指尖在榜角顿了顿。
她知道制度刚推行时总会有摩擦,可这抱怨里的刺儿,比想象中扎得深。
赵哥从伙房端着热粥过来,听见最后半句,浓眉皱成个疙瘩。
"晚照。"他把粥碗往她手里一塞,目光扫过墙根的人影,"我昨儿在柴房后听见王婶的亲戚跟老李家媳妇嚼舌根,说'新人压旧人,功劳全喂了白眼狼'。"
林晚照低头吹凉粥,热气糊了睫毛:"您记不记得上个月张婶摔了腿,是谁连夜去后山采的草药?"她舀起一勺吹了吹,"老人们要的不是特权,是被看见。"
话音未落,东边突然爆起一阵惊呼。
"刘叔摔了!"
林晚照手里的碗"当啷"掉在地上。
她顺着喊声冲过去时,正看见刘大爷蜷在装米的麻袋旁,左腿不自然地扭着,额头的汗混着冰碴往下淌。
"让开!"她跪在结霜的泥地上,手指轻轻碰了碰老人肿得像馒头的脚踝。
刘大爷疼得倒抽冷气,骂声却没停:"我就说这破制度靠不住!
要不是为了那点米......"
"您先别说话。"林晚照解下自己的围巾垫在他头下,转头对黑子喊,"去医疗区拿夹板和药棉!
赵哥,您搭把手抬他过去。"她的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可掌心的温度透过刘大爷的裤管传过去时,老人骂到一半的话突然哽住了——这双手,上个月替他挑过脚底的碎玻璃,前天给他家小孙子喂过退烧的草药汤。
医疗区的土炕上,林晚照蹲在地上给刘大爷固定脚踝。
老人的骂声早没了,只剩粗重的喘息:"我......我就是气不过。"他枯瘦的手攥着被角,"当年你奶在餐馆熬粥,我给她挑了三年水。
现在倒好,搬两袋米都要登记贡献值......"
"我都记着呢。"林晚照剪断最后一截绷带,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上个月您说食堂的菜太淡,我记了;前儿您夸小川扫雪扫得干净,我也记了。"她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这是您上次说爱喝的鲫鱼汤,我让小川守着灶火熬了俩时辰。"
陶碗掀开的瞬间,奶白的热气裹着姜香漫出来。
刘大爷盯着碗里浮着的葱段,突然吸了吸鼻子:"你奶熬汤也爱放这个,说葱叶能吊鲜......"他捧碗的手在抖,汤泼在炕沿上,"我这把老骨头,倒成了搅局的。"
"您是在提醒我。"林晚照拿帕子给他擦嘴,"制度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第二天晌午,食堂的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冒着鱼汤。
赵哥端着碗站到长凳上,碗沿还沾着白花花的鱼肚肉:"有些老兄弟心里堵得慌,我赵西也堵过!"他碗底重重磕在桌沿,"可昨儿我蹲在医疗区,瞧着晚照姑娘给刘叔擦药,那动作比伺候亲爹还细——"
"赵哥说得对!"蓝布衫妇女举着空碗站起来,"上回我家娃发烧,晚照把她奶奶留的退烧药分了半瓶给我!"
黑子挠着后脑勺挤到前面:"我以前跟着王婶瞎起哄,可晚照姑娘从来没记过仇,还让我管着菜窖钥匙......"他声音突然哑了,"是我浑。"
刘大爷杵着拐杖挪过来,碗里的汤晃得厉害:"我这把老骨头给大家赔不是!"他仰头喝干鱼汤,"往后谁再嚼舌根,我拿烟杆抽他!"
哄笑声里,林晚照靠在门框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暮色漫进来时,沈青竹的影子突然罩住她。
他手里攥着个暖手炉,是用旧军大衣改的,还带着他身上的松香:"去巡夜吧,我替你背着药箱。"
基地的围墙外,月光把积雪照得发白。
沈青竹的军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混着林晚照的脚步声。
他突然停住,转身时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你不累吗?"
林晚照抬头看他。
这个总板着脸的赏金猎人,此刻眼底的冰碴子早化了,像基地后山春天的溪涧:"累啊。"她笑,睫毛上沾着霜花,"可昨天刘叔喝鱼汤时,小川趴在窗台上笑;今天食堂里,张婶把她藏的半块糖塞给我......"她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这些比什么都甜。"
沈青竹望着她冻红的鼻尖,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渗进来:"那以后,我替你分担。"
林晚照的心跳漏了一拍。
远处传来巡夜人敲梆子的声音,一下,两下,像敲在她心口。
她望着基地里星星点点的灯火,轻声说:"明天要开全体大会,得把监督委员的事儿定下来......"
沈青竹握紧她的手:"我陪你。"
月光漫过围墙,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柴房后的阴影里,王婶攥着手里的纸条,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纸条上是小川今天去林子边捡柴火的路线,墨迹被她的冷汗晕开,像团化不开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