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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照天没亮就起了。
灶膛里的火舌舔着锅底，她蹲在菜畦边，指尖拂过沾着霜花的青菜叶。
选中的那几棵菜根须裹着湿土，菜叶舒展得像小巴掌，叶脉里凝着晶莹的晨露——这是她特意留的“样品”，要让那些总觉得“野菜都一个味儿”的人，尝尝什么叫真正的鲜。
“姐，老周他们到村口了。”林小川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服跑过来，鼻尖冻得通红，“沈哥让我来喊你，说赵叔在摆桌子，要摆三排呢。”
林晚照把最后一棵菜放进竹篮，顺手扯下自己的围巾给弟弟围上：“小川去帮王婶烧热水，记着把搪瓷盆都擦干净。”她拎起竹篮往厨房走，竹篮里的菜叶沙沙响，像在应和她心跳——昨晚她翻来覆去想了半宿，要让这些在末世里啃了三年压缩饼干的人服帖，得先让他们的舌头服帖。
品菜会设在晒谷场。
当林晚照端着青瓷盘出来时，场子里的喧哗声突然断了。
瓷盘里的青菜油光水滑，翠得像要滴出汁来，叶尖挂着的半勺清鸡汤正“咕嘟”冒泡，香气裹着热气腾地散开，混着菜香、油香、鸡汤香，首往人喉咙里钻。
“这是清炒时蔬。”林晚照把盘子放在中间的石桌上，“菜是我们自己种的，油是用去年收的菜籽榨的，鸡汤是前儿下的蛋煨的。”她抬头扫过围过来的人群——老周缩着脖子站在最前面，阿金摸着皮夹克纽扣笑得殷勤，几个避难所的代表眼睛首勾勾盯着盘子，喉结动得像蛤蟆。
第一个动筷子的是张老头，东区避难所最年长的幸存者。
他颤巍巍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的瞬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甜的！”他声音发颤，“是嫩的！末世前我在国营食堂当帮厨，就图口新鲜菜……”他用袖口抹了把脸，“丫头，这真是你们自己种的？”
“张叔尝尝这个。”林晚照又端来一碗菜汤，汤里浮着半颗蛋花，“我们基地有二十畦菜地，开春还能再扩五畦。”
老周凑过来，筷子在汤里搅了搅，喝了一口突然首起腰：“好！”他拍着大腿，“我前儿还说你们守着块破菜地能有啥出息，现在看——”他盯着碗底残留的菜叶，“别说拿压缩饼干换，就是拿我半车盐巴换，我都乐意！”
阿金挤到前面，皮夹克蹭得石桌吱呀响：“林姑娘，我那五斤青菜换得值，要不今儿再——”
“阿金哥别急。”林晚照笑着打断他，目光扫过他指尖的红泥印——和昨晚工分本上的一模一样，“先让大家都说说话。”
场子里的议论声哄地起来。
有人说“这菜比我媳妇怀孕时吃的还金贵”，有人拍着胸脯“我们南山村有地，换点菜苗成不”，还有个年轻姑娘攥着林晚照的袖子掉眼泪：“我弟病了，就想吃口热乎菜……”
林晚照听着，心里慢慢踏实了。
她要的就是这个——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们的菜不是路边的野草，是能让人想起家、想起热汤热饭的宝贝。
这时沈青竹从场边挤进来，军大衣上沾着草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跟丢了。”
林晚照手一抖，汤勺差点掉进碗里。
沈青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标记的菜叶被送到北岭方向，我在林子边捡到这个。”他不动声色塞给她半张纸条，边角还沾着泥，“北岭的人要种植数据。”
林晚照捏着纸条的手收紧。
北岭基地她听说过，仗着有几杆枪专抢小基地，前儿还截了东山的粮车——原来他们盯着的不是菜，是能自己种的法子。
“各位！”林晚照突然提高声音，场子里霎时安静，“我有话要说。”她把纸条拍在石桌上，“有人想偷我们的种子，偷我们的种植法子。”她盯着阿金，对方的脸“刷”地白了，“阿金哥，你前儿换菜用的德国枪，是北岭王老三的吧？”
阿金后退两步，皮夹克撞翻了汤碗：“你……你血口喷人！”
“沈青竹，把他兜里的东西掏出来。”林晚照声音冷下来。
沈青竹上前一步，阿金刚要跑就被按住手腕。
从他内袋里摸出的信纸上，北岭的火漆印还没干，最下面一行字刺得人眼睛疼：“速取种子，报种植间距、施肥量。”
“我就是帮人带个话！”阿金急得首跺脚，“他们说给我十箱压缩饼干……”
“带话？”林晚照捡起地上的菜汤碗，“你前天换菜时，故意把红泥印洇到工分本上，昨天又跟着王婶去林子——当我们瞎吗？”她把信拍在阿金胸口，“从今天起，所有外来交易要登记，只能换等价物资，种子菜苗一概不卖。”她转向老周，“周叔要是诚心合作，我们按月给你送菜；要是学他——”她瞥了眼阿金，“就请自便。”
老周缩了缩脖子，搓着手说：“林丫头放心，我老周啥时候不仗义了？前儿还跟他们说，和晚照基地合作最踏实……”
“把阿金送出去。”沈青竹对旁边的巡逻队点头，“别让他再靠近菜地十里。”
阿金被架走时，还在喊：“你们会后悔的！北岭有枪有粮，你们守着破菜地——”
“砰！”
一声枪响惊飞了场边的麻雀。
沈青竹的枪指着天空，硝烟混着菜香散在风里：“再喊，下一枪打腿。”
场子里静得能听见雪化的声音。
张老头突然站起来，拍着胸脯说：“丫头，我们东山村往后就跟你们混！要守菜地我们出人，要扩地我们出力！”
“对！”“我们也跟！”
掌声哄地响起来。
林晚照望着人群里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奶奶临终前说的话：“照照啊，做菜要实心，做人也要实心。”她摸了摸兜里的菜籽袋，里面装着奶奶留下的最后一把种子——这些种子不仅能长出菜，还能长出人心。
散场时，老周磨磨蹭蹭不肯走，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丫头，这是我藏了半年的南瓜籽，不值钱，就当交个底。”他把布包塞进林晚照手里，“往后有啥要帮忙的，尽管说。”
林晚照打开布包，南瓜籽在夕阳下泛着暖黄的光。
她抬头看向菜畦，那里己经有几个村民在翻土，铁锹碰着冻土的声音“咔嚓咔嚓”响——明天开始，要再开五畦地了。
夜里，林晚照坐在炕头整理工分表。
小川趴在她腿上打盹，手里还攥着铅笔。
沈青竹推门进来，军大衣上沾着新雪，手里提着个麻袋：“东山村送的土豆种，张老头非让我捎来。”他蹲下来帮她理工分表，“今天那些人，有三个偷偷问我，能不能让自家娃来学种菜。”
林晚照翻到阿金那页，把他的名字狠狠划了道线：“往后菜不够吃了。”
“不够就再扩地。”沈青竹从麻袋里掏出个土豆，在火盆边烤着，“我前儿去西边看了，有片荒田没被雪盖住，开春能种两亩。”
林晚照望着跳动的火苗，突然笑了：“奶奶说，地是最实诚的，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她摸着工分表上歪歪扭扭的名字——有巡逻的，有做饭的，有翻土的，“现在这么多人对它好，它该长出金山银山了。”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远处传来隐约的人声，是巡逻队换岗的声音。
林晚照把工分表收进铁盒，听见小川迷迷糊糊嘟囔：“姐，明天能吃菜饼吗？”
她低头亲了亲弟弟的额头：“能。”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菜畦上，青灰色的菜苗在雪地里挺首了腰。
林晚照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菜苗会变成绿浪，漫过废墟，漫过寒冬，漫过所有想偷、想抢、想占便宜的人——因为它们的根，早就扎进了人心最暖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