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照把最后一页工分表塞进铁盒时,窗纸己经泛了青。
小川蜷在炕角,铅笔滚到了炉灰边,发梢还沾着她睡前揉乱的弧度。
她轻手轻脚替弟弟掖好被角,指尖碰到他冻得冰凉的耳垂,忽然想起昨天王婶来换盐时说的话——西边红枫基地的人托她带话,愿意用五袋盐换十斤青菜。
"照照姐!"
木门被撞开的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黑子裹着件露棉絮的棉袄冲进来,怀里的陶瓮叮当作响:"红枫基地的李三儿今早来敲门,说他们存的干菜吃完了,要拿三支猎枪换咱们半亩地的菜!"
林晚照接过陶瓮,里面是半瓮腌萝卜,酸香混着雪气首往鼻子里钻。
她想起前天北坡基地用兽皮换走的青菜,昨天东山村民扛来的土豆种上还沾着热乎的土,忽然明白奶奶说的"地养人,人养地"是啥意思了——菜畦里冒头的绿苗,早把根须扎进了方圆十里的废墟里。
"黑子,去把赵哥喊来。"她把陶瓮放在灶台上,手指无意识着铁盒上的铜锁,"该把停车场那块地翻出来了。"
半小时后,废弃的停车场上结着薄冰,赵哥抡着铁锹砸开第一块水泥板时,冰碴子溅了他满裤腿。"这地儿以前停的都是小轿车,"他吐了口白气,铁锹尖磕在水泥缝里当当作响,"谁能想到有天要在这儿刨土?"
林晚照蹲在他旁边,用铁钎子撬起碎裂的水泥块。
她戴的棉手套磨破了指尖,露出的皮肤被冷风割得生疼,可看着底下泛着潮气的泥土,心里倒比揣了火盆还热乎:"赵哥,等开春把山脚下的腐叶土运过来垫两层,再撒点草木灰,种番茄肯定甜。"
"照照姐!"小梅的声音从坡上飘下来。
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抱着个布包跑过来,鞋跟在冰面上打滑,"王婶说她娘家侄子会制肥料,想拿两袋麦种换咱们教他种菜!"她喘着气掀开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笔记本,"我把之前的种植记录理了理,每块地种了啥、啥时候发芽、收了多少斤,都标清楚了。"
林晚照接过笔记本,翻到第一页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12月5日,北畦种白菜,10天后出芽,收23斤。"第二页的字迹明显工整许多,旁边还画了简易的菜畦图。"小梅,"她指着第三页的施肥记录,"你记这些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哪块地长得慢?"
小梅的耳尖立刻红了:"我...我就是看您每天记工分辛苦,想着能帮上点忙。"她低头绞着布包带,"不过前儿整理账本时,小川弟弟说西三畦的白菜比东二畦少收了两斤,我、我没敢说..."
"小川!"林晚照转身喊弟弟,声音里带着点笑骂。
十二岁的男孩正蹲在菜畦边扒拉雪,听见叫声蹦起来,裤腿沾着泥点子:"姐,我就是觉得奇怪嘛!
西三畦和东二畦都是您撒的种,咋差这么多?"他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封皮是用烟盒纸糊的,"我问过张老头,他说可能是土不一样——您看,西三畦靠近排水沟,上次下暴雨冲走过一层土!"
林晚照蹲下来,摸了摸小川冻得通红的鼻尖。
风掀起他的帽檐,露出额角淡淡的疤,那是末世第二个月他们躲在超市时,货架倒下来砸的。"走,"她牵起弟弟的手往菜畦去,"咱们挖点土回去,让赵哥用筛子筛筛看。"
日头爬到头顶时,沈青竹的军靴声在院外响起。
他肩上扛着杆猎枪,背上的麻袋浸着湿雪,里面传来陶罐碰撞的轻响:"红枫基地的李三儿非要跟来,我把他留在村口的破仓库了。"他摘下手套,掌心躺着颗裹着泥的种子,"他说这是他们从南边带回来的辣椒种,想换咱们三斤青菜。"
林晚照把种子放在手心里,阳光透过指缝照得它泛着琥珀色的光:"换。"她转头对赵哥说,"把新翻的停车场划半块出来,开春种辣椒。"
沈青竹解下麻袋,里面是五罐蜂蜜,蜜色在罐壁上拉出丝来:"李三儿说他们基地有养蜂人,往后可以定期换。"他扫了眼正在整理种植本的小梅,又看了看蹲在地上筛土的小川,忽然说:"我打算在村口设个交换驿站,陌生人只能在那儿交易。"他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地图,用铅笔圈了三个点,"这三个位置能看清来路,万一有变故,巡逻队两分钟能赶到。"
林晚照凑过去看地图,他身上的雪水混着松木香扑进鼻尖。
她想起刚认识时,这个男人像块冻硬的石头,现在却会在深夜替她盖好工分表,会把捡来的铅笔头留给小川。"好,"她指尖点在地图中间的标记上,"就设在老邮局那间屋,窗户正对着菜畦。"
夜色漫上来时,林晚照裹着沈青竹的军大衣蹲在菜畦边。
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潮润的腥气,雪水在垄沟里叮咚作响,她能看见雪下的菜苗正努力往上钻,像无数只小绿手要够着月光。
"你真的变了。"
沈青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得像落在菜叶上的雪。
林晚照转头,看见他靠在篱笆桩上,军大衣没系扣,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军装。
他的眼睛在夜色里发亮,像末世前奶奶餐馆里那盏永远不灭的灯。
"是大家都变了,"她把冻僵的手揣进军大衣口袋,触到他怀里的温度,"张老头会主动交种子,黑子不再偷菜,小梅能把账本理得比我还清楚..."她望着远处巡逻队的火把,那火光一明一灭,像星星落进了人间,"是他们让我觉得,就算天再冷,地再硬,也总能种出点什么。"
沈青竹走过来,站在她身侧。
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叠在一起,落在菜畦上,像两株并蒂的菜苗。"以后,"他伸手替她拢了拢大衣领口,指腹擦过她冻红的耳垂,"我们一起种。"
林晚照仰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眉骨上,把轮廓镀得温柔。
她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的话:"照照啊,做菜要实心,做人也要实心。"现在她才明白,实心不是傻,是把真心种下去,总会长出比黄金还贵的东西。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两下,惊起几只夜鸟。
林晚照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雪:"该去给小川热菜饼了,他今早睡梦里还念叨呢。"
沈青竹弯腰捡起她落在地上的手套,指尖碰到她刚才摸过的菜苗,凉丝丝的,却带着股鲜活的生机。
他望着她往屋里走的背影,忽然笑了——这个总把菜香飘出二里地的姑娘,这个在雪地里蹲半夜看菜苗的姑娘,正在把废墟变成春天。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透,林晚照蹲在灶前拉风箱。
菜饼的香气混着柴草香飘出烟囱,在冷空气中凝成白蒙蒙的雾。
小川趴在窗台上啃饼,忽然指着村口喊:"姐!
有人来了!"
林晚照擦了擦手走到门口。
晨雾里,一个身影正从交换驿站的方向走来。
他的大衣虽旧,却洗得干净,鞋面上没有泥,不像寻常来换物资的人。
"姐,"小川咬着饼凑过来,"他手里提的...是个木盒子?"
林晚照望着那道逐渐清晰的身影,闻着越来越浓的菜饼香,忽然想起奶奶说过的另一句话:"好味道,能引凤凰来。"
晨雾中,来人抬起头,露出一张陌生却温和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