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叫嚣个不停的文武百官,此刻全都垂首躬身,眼观鼻鼻观心,殿内瞬间安静,针落可闻。
金銮殿的沉寂压得人胸口发闷。
赵乾指节轻叩龙椅扶手,那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去劝降一个手握三十万大军、刚喊出“清君侧”的将军?
找死么。
前脚刚给人赐毒酒,后脚就要招降,这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吗?
丞相王胥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纹丝不动。
兵部尚书刘承志恨不得将自己塞进殿柱的影子里。
这种要命的差事,谁去谁傻。
赵乾的指节停了。
就在赵乾准备开口指定时,一个身影自文官队列中跨出。
那人须发灰白,身形枯瘦,脊背却挺得笔首。
象牙笏板被他紧握手中,每一步都踩得沉稳。
“臣,御史大夫林宗,愿往!”
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众人心上。
王胥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莫不是这老货和小皇帝演什么双簧?
刘承志暗啐一口,这老顽固!
林宗无视周遭目光,朝龙椅一拜,朗声道:“陛下欲招安萧辰,臣愿为陛下分忧,前往临渊城,说服逆贼!”
满殿官员愕然。
林宗,大炎三代清流,士林领袖,出了名的铁骨铮铮,死谏更是家常便饭,自然也成为了南山党的死对头。
他环视同僚,目光很是锐利。
“武人乱政,国之大祸!”林宗声音陡然拔高,满是痛心,“萧辰此獠,食君之禄,不思报国,反拥兵自重,构陷朝臣!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他语声一顿,愈发激昂:“臣此去临渊,必以圣贤之道、君臣大义,令其幡然悔悟,缴械归降!”
“若其执迷不悟,负隅顽抗,”林宗手中笏板猛地一顿,闷响传开,“臣,便血溅当场,以死明志!以证天威,以警逆臣!”
言语铿锵,掷地有声。
龙椅上,赵乾稚嫩的脸庞上,某种异样情绪一闪而过。
他身子微微前倾,手一挥:“林爱卿,国之栋梁!朕心甚慰!准奏!”
“退朝。林爱卿,留下。”
群臣叩拜,山呼万岁。
王胥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哼!林宗这老货。
希望萧辰能乖乖的杀了这老货,这样也算替我扫清异己了,到时候可以考虑留他个全尸。
御书房内。
小太监早己点燃倭国早些年进贡上来的龙涎香。
赵乾屏退左右内侍,只余林宗一人。
“林爱卿,赐座。”赵乾的声音慵懒了几分,不似刚刚朝堂那般紧绷。
林宗躬身:“谢陛下。君前奏对,臣不敢坐。”
赵乾也不坚持,从御案后踱出,走到林宗面前,细细打量这位老臣。
“爱卿此行临渊,关山万里,朕,心中实为不忍。”
赵乾轻叹,语气充满了关切。
林宗心头一热,眼眶微湿:“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解难,臣万死不辞!”
这不是空话。
林氏一门,忠骨铮铮,祖父和父亲都是死于社稷。
他林宗,自幼便以匡扶社稷为己任。
何况他林家当年便是毁于武将构陷,他对拥兵自重的武人,恨入骨髓。
赵乾见他如此,脸上的动容更甚。
他上前,轻扶起林宗。
“爱卿忠义,朕岂能不知?”赵乾将林宗按至一旁锦凳,自己也随意坐下。
“只是,那萧辰毕竟是沙场悍将,手握重兵,又公然抗旨,恐非能言善辩便可说服。”赵乾语气里透着担忧。
林宗正色道:“陛下放心。臣必竭尽所能,以大义折之,以利害诱之。若他尚存一丝忠心,定能迷途知返。”
赵乾微微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但,凡事皆有万一。若那萧辰冥顽不灵,执意对抗,爱卿当如何?”
林宗毫不迟疑:“若劝说不成,臣唯有以死报国,践今日金殿之誓!”
赵乾凝视林宗,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枚乌黑令牌,令牌上的兽首狰狞可怖。
“林爱卿,此物收好。”赵乾将令牌放入林宗微颤的手中。
令牌入手一阵冰凉,一股森然之气自掌心窜起。
这是……
“此乃调动‘影卫’的信物。”赵乾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影卫乃太宗所留,专司监察,护卫皇权。朕轻易不用。”
林宗手心攥紧,这令牌的份量,远超想象。
影卫的大名,在某些同僚那里甚至能止小孩夜啼。
陛下将此重器交予他,这信任……这深意……
“爱卿此行,关乎国体与朕之颜面,万不容有失。”赵乾起身,负手而立,语气中带上一丝杀伐,“有时候,道理是说不通的。对于悖逆之徒,或许,需用些……非常的手段。”
他缓缓踱步,声音幽幽:“朕许你,便宜行事。一切后果,有朕为你担着。”
“朕只望爱卿,能尽量……活着回来见朕。”最后一句,语气又带了些温情。
林宗手握冰冷的令牌,一股热血从脚底首冲头顶。
皇帝的暗示,他听懂了。
“非常的手段”,“便宜行事”,“活着回来”。
这哪里是招安?
这是陛下对他林宗天大的信任!
陛下是让他,在劝说不成,萧辰那逆贼执意顽抗之时,便动用影卫,当场格杀!
以雷霆手段,清除国贼!
如此,方能震慑宵小,以儆效尤!
林宗心中豁然开朗。
他再次起身,对赵乾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些颤抖,感激涕零道:
“臣,林宗,叩谢陛下天恩!臣此去,必不负陛下所托!若萧辰逆贼胆敢顽抗,臣定当机立断,以雷霆之势,诛此国贼,以谢陛下知遇之恩!”
赵乾看着林宗眼中跳动着的狂热,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背过身去,他轻轻颔首:“如此,朕便静候爱卿佳音了。”
林宗心领神会,手持令牌,退出御书房。
在太监引领下,昂首阔步,离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