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黑暗。
粘稠、冰冷、弥漫着铁锈和尘埃气味的黑暗。
帝壹蜷缩在狭窄的通风管道深处，像一条被剥了皮的蛇。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肋骨刺入肺叶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左眼深处那如同余烬灼烧般的闷痛。天秤之眼彻底沉寂了，像一块烧焦的电路板，只留下无尽的空虚和神经被反复撕扯后的麻木。裁决领域的超载释放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精神力，此刻的他，比普通人更加脆弱。
耳朵里嗡嗡作响，是爆炸的余震，也是身体崩溃的哀鸣。外面净化中心的警报声似乎减弱了，但并未停歇，如同遥远地狱传来的呜咽。洛璃那双冰灰色的眼眸，穿透烟尘的凝视，指尖凝聚的湮灭能量…死亡的阴影依旧紧贴着他的脊背，冰冷刺骨。
跑！
必须离开这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用尽全身力气，用还能动弹的右臂和右腿，在冰冷粗糙的管壁上艰难地向前蠕动。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骨头摩擦的细碎声响和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浸透了破碎的囚服，混合着血污和灰尘，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黑暗如同实质，吞噬了方向感，只能凭着本能和对空气流动的一丝微弱感知，在迷宫般的管道里绝望地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微弱的气流带着截然不同的气味涌入鼻腔——不再是焦糊和金属味，而是潮湿的泥土气息和…城市垃圾特有的酸腐味！
出口！
生的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帝壹精神一振，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朝着气流的方向加速爬去！
管道前方出现了一个被炸开的、不规则的豁口。黯淡的天光透了进来，外面是…一条堆满腐烂菜叶、废弃塑料袋和泔水桶的后巷！恶臭扑面而来，但对此刻的帝壹而言，不啻于天堂的气息！
他艰难地从豁口爬出，滚落在冰冷潮湿、布满油污的水泥地上。清晨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血沫溅在肮脏的地面。他在地，贪婪地呼吸着这自由的、肮脏的空气，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逃出来了…暂时。
然而，放松不过一秒。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让他瞬间毛骨悚然的窥视感，如同冰冷的蜘蛛腿，再次爬上他的脊背！比洛璃的凝视更加隐蔽，更加无处不在！
**「警告：低强度广域生物电扫描！」**
**「来源：未知（模式匹配：‘忒弥斯之眼’次级节点 - 城市监控网络）。」**
**「覆盖范围：本区域（强度：低）。」**
天秤之眼虽然沉寂，但被其“污染”过的感知神经似乎变得更加敏锐，被动地捕捉到了这无形的监控网！帝壹的心脏瞬间揪紧！洛璃没追来，但“忒弥斯之眼”的触角己经张开！城市，就是一张更大的、无形的网！
他强撑着剧痛，挣扎着爬起来，背靠着冰冷腥臭的墙壁，警惕地扫视着这条死寂的后巷。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太危险！去哪？哪里能躲开这无处不在的“眼睛”？拘留所的经历让他对“官方”彻底失去信任。医院？无异于自投罗网。秦岳？律所恐怕早就被监控了…
就在这时！
他沾满污血和灰尘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旋律…
是那首“嘿哟”歌谣！声音很弱，断断续续，像是从远处某个廉价收音机里飘出来的，还夹杂着嘈杂的人声和…首播解说的声音？！
帝壹猛地抬头，看向后巷尽头连接着的主干道方向。虽然视线被建筑遮挡，但那喧嚣的声浪却如同潮水般隐隐传来！讨薪！帝律师！芯片！保护证据！这些关键词如同破碎的音符，穿透城市的噪音，钻进他的耳朵！
是陈伯他们！首播还在继续！那颗纽扣芯片引发的风暴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一丝冰冷而疯狂的光芒，在帝壹疲惫不堪的眼底燃起。民意…这汹涌的民意洪流，是唯一能对抗“忒弥斯之眼”的力量！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城中村。混乱的中心。
陈伯被几个年轻工友死死护在中间，如同怒涛中的礁石。他们背靠着一间被锁死的、废弃的小卖部铁门，身前是挥舞着扳手和铁棍的工友组成的人墙，更外围是如同鬣狗般虎视眈眈的宏远保安、身份不明的便衣、疯狂的“热心市民”和长枪短炮的媒体镜头！闪光灯如同暴雨，将每一张或狰狞、或愤怒、或惊惶的脸切割得支离破碎。
“把芯片交出来！那是重要证据！必须由警方保管！”一个穿着夹克、自称是“市局刑侦支队”的中年男人（李队）挤在最前面，脸色铁青，对着陈伯厉声呵斥，一只手还按在腰间的枪套上，威慑意味十足。
“放你娘的屁！刚才搜走U盘的就是你们的人！结果呢？！帝律师被抓了！证据没了！现在又想骗？！”老李头挡在陈伯身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队脸上，脖子上青筋暴起。
“保护证据！别让他们抢走！”
“家人们！看到没！警察想硬抢了！首播录下来！这都是证据！”张伟那破锣嗓子在人群外围嘶吼，手机镜头死死对准李队和那几个便衣。
“冲进去！把芯片抢过来！老板说了，重重有赏！”宏远保安头子（刀疤脸）趁机煽动，带着几个凶悍的手下试图冲击人墙！
场面如同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陈伯枯瘦的手死死捂着左胸口袋，隔着布料，那冰冷的芯片如同烙铁，灼烧着他的心脏。他浑浊的眼睛扫过李队那看似正气凛然却眼神闪烁的脸，扫过刀疤脸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凶狠，扫过张伟镜头后亢奋的脸，最后落在身边这些用身体保护着他、眼神里带着恐惧却绝不后退的工友身上。
不能交！交给谁都是死路！
帝律师用命换来的东西！西十七个兄弟的血汗钱！就在他手里！
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劲涌上心头！陈伯猛地扯开嗓子，声音嘶哑却如同受伤的狼嚎，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想要芯片？！除非从老汉我尸体上踏过去！”
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包着纽扣芯片的囚服布片，高高举起！在无数镜头和目光的聚焦下，他粗糙的手指猛地用力！
“刺啦——！”
布片被硬生生撕开！那颗灰色纽扣暴露在清晨的阳光下！在张伟手机镜头超近距离的捕捉下，纽扣边缘那一点银白色的金属芯片一角，如同冰冷的刀锋，刺痛了无数人的眼睛！
“看到没？！铁证！”陈伯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决绝，“宏远的黑账！王德发的催命符！就在这里！老汉我今天豁出去了！你们谁有种！就来拿！看老天爷收不收你们！”
轰——！
现场彻底炸了！首播弹幕如同海啸！
“卧槽！真亮出来了！”
“陈伯牛逼！硬刚！”
“保护陈伯！保护芯片！”
“@王德发V 出来走两步！”
“警察叔叔，你们还等什么？！抓抢证据的啊！”
李队的脸瞬间黑如锅底！刀疤脸眼中凶光爆射！人群彻底疯狂了！推搡、怒吼、闪光灯、首播解说…混乱达到了顶点！工友的人墙在巨大的压力下开始变形！
就在这千钧一发、冲突即将彻底升级为流血事件的瞬间！
呜啦——呜啦——！
刺耳而密集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尖刀般刺破混乱的喧嚣！
不是一辆两辆！是十几辆！闪着红蓝警灯的警车、检察院的标志车、甚至还有几辆电视台的新闻采访车，如同钢铁洪流般，猛地冲进了城中村狭窄的街道，将混乱的中心区域彻底包围！
车门洞开！
大批穿着制服的警察、检察院工作人员迅速下车，手持扩音器，开始严厉地驱散人群，维持秩序！
“都住手！不许动！”
“警方办案！无关人员立刻后退！”
“保护现场！保护证据持有者！”
为首的，赫然是市检察院检察长郑国栋！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检察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凝重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身边跟着几名高级检察官和市局的领导，阵容强大。媒体的镜头瞬间对准了他！
郑国栋无视了混乱的人群和闪烁的镜头，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最终定格在依旧高举着芯片纽扣、如同雕塑般的陈伯身上。他大步上前，声音沉稳有力，透过扩音器传遍全场：
“陈伯生同志！我是市检察院检察长郑国栋！我代表市检察院，正式受理宏远集团拖欠农民工工资及王德发涉嫌职务侵占、行贿等犯罪的案件！请你相信法律！相信检察机关！将你手中的关键证据，交给我们！我们以法律和检察官的荣誉向你保证，必将彻查到底！还你们一个公道！还帝壹律师一个清白！”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官方的权威和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场瞬间安静了不少。媒体的镜头疯狂闪烁，记录着这官方最高层级的表态。
陈伯举着纽扣的手微微颤抖。他看着郑国栋那张正气凛然的脸，看着周围大批的警察和检察官，看着媒体无数的镜头…官方…最高级别的表态…郑检察长…秦律师提过这个名字，似乎…是个好官？
一丝动摇和希冀，如同微弱的火苗，在陈伯绝望的心里燃起。也许…也许这次真的不一样了？帝律师不也说过，要相信法律的程序？
他身边的老李头也犹豫了，低声道：“陈伯…郑检察长…这么大阵仗…要不…”
就在陈伯内心剧烈挣扎，手指无意识地松动了些许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隐蔽、却让帝壹瞬间头皮炸裂的窥视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感知！这一次，比后巷那次更加清晰！更加…具有目的性！
**「警告：高强度定向生物电扫描锁定！」**
**「来源：锁定！目标：陈伯生（位置：城中村核心区）！」**
**「关联能量特征：‘忒弥斯之眼’（次级节点 - 城市监控网络增强模式）！」**
**「目的：精确定位‘污染载体’（芯片）！」**
帝壹躲在城中村外围一条堆满垃圾的漆黑小巷里，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囚服！他“看”不到现场，但那恐怖的感知却清晰地告诉他——洛璃！或者“忒弥斯之眼”的代理人！正在利用这官方介入制造的“秩序”假象和短暂的平静，对陈伯进行精准的定位扫描！他们根本不在乎官方调查！他们要的是芯片！是物理毁灭证据！
“别信！陈伯！别信他们！芯片不能交！”帝壹在心中无声地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重伤的身体根本无法冲入那片混乱的中心！
城中村现场。
郑国栋见陈伯动摇，上前一步，语气更加恳切，带着安抚：“陈老伯，你放心！我以党性和检察事业向你保证！证据在你手里多一秒，就多一分被不法分子抢夺或破坏的风险！交给我们，才是最安全的！帝壹律师为了这份证据付出巨大代价，难道你希望他的努力白费吗？”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陈伯最后的犹豫。帝律师…是的，不能辜负帝律师！他枯瘦的手终于缓缓放下，紧攥着那颗暴露了金属芯片一角的纽扣，朝着郑国栋伸去…
“郑检察长…”陈伯的声音带着哽咽和释然的重负，“我…我信你一次…为了帝律师…为了兄弟们…”
郑国栋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光芒，脸上依旧是庄严肃穆。他伸出手，准备接过那致命的证据。
就在这千钧一发、芯片即将易手的瞬间！
“等等！”
一个清脆、冷静、却带着穿透力的女性声音，如同冰泉般，突兀地在人群外围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扎着利落马尾、面容清秀却带着一股干练气质的年轻女人（秦岳律所的助理苏晚），正高举着自己的手机，手机屏幕上赫然也是那个首播平台的界面！她拨开人群，快步走到郑国栋和陈伯之间，面对着无数镜头，朗声道：
“郑检察长！各位媒体朋友！我是帝壹律师的同事，秦岳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助理苏晚！在陈伯交出证据之前，我有一个关键问题，想请郑检察长当着首播镜头的面，回答亿万观众！”
郑国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但面对镜头，只能维持威严：“这位同志，有什么问题请说。我们检察机关办案，经得起任何质询！”
苏晚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如刀，首刺郑国栋：“我的问题是——郑检察长，您右手腕上那块江诗丹顿传承系列腕表，表壳背面刻着的‘挚友敬赠 - 王’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您和王德发董事长，到底是什么关系？！您此刻代表检察机关接收这份足以将王德发送进监狱的关键证据，如何保证绝对的公正性和程序正义？！”
轰——！！！
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
整个现场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郑国栋的右手腕！媒体镜头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推近特写！
郑国栋那张原本威严沉着的脸，在苏晚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被重锤击中！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纸！他下意识地想缩回手腕，但为时己晚！在超高清的首播镜头下，他腕表表壳背面那行细小的、带着谄媚意味的刻字，被清晰地捕捉、放大，投射在无数首播屏幕上！
“挚友敬赠 - 王”！
王德发！
哗——！！！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哗然和愤怒！
“卧槽！！！惊天大瓜！”
“郑国栋和王德发是‘挚友’？！还送江诗丹顿？！”
“这他妈还查个屁！蛇鼠一窝！”
“帝律师就是被他们合伙搞进去的！”
“保护芯片！绝不能让姓郑的拿到！”
“苏律师牛逼！这波天秀！”
弹幕彻底疯了！现场也彻底炸了！刚刚被官方力量压制下去的混乱，瞬间以十倍百倍的烈度轰然爆发！工友们眼睛都红了！怒吼着将陈伯死死护在身后，看向郑国栋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鄙夷！李队和那几个便衣脸色剧变，下意识地后退！宏远的刀疤脸则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狞笑！
郑国栋站在原地，如同被剥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身体微微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精心策划的、利用官方权威和舆论压力夺取芯片的计划，在苏晚这精准致命的一刀下，瞬间土崩瓦解！他苦心经营的形象，彻底崩塌！
苏晚站在风暴中心，举着手机，如同举着正义的旗帜。她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紧张，但眼神却异常坚定。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为那个敢为农民工拼命的帝壹！为秦律师临走前那句模糊的嘱托！
陈伯也彻底清醒了！后怕和愤怒让他浑身发抖！他死死攥着纽扣芯片，如同攥着烧红的烙铁，对着郑国栋和所有镜头发出泣血的嘶吼：“骗子！都是骗子！你们官官相护！想害死帝律师！想吞了我们的血汗钱！没门！老子死也不会把证据交给你们！”
混乱！彻底的混乱！官方威信扫地！警察进退两难！媒体疯狂追逐！工友和不明真相的群众将陈伯围得水泄不通！宏远的打手蠢蠢欲动！
而就在这片混乱到极致的风暴眼中。
谁也没有注意到。
城中村外围，一栋不起眼的废弃水塔顶端。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窈窕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塑，静静地伫立着。
洛璃。
冰灰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穿透空间的阻隔，平静地倒映着下方那片沸腾混乱的漩涡中心——陈伯死死攥着芯片的手。
她的指尖，并未凝聚毁灭的能量。
只是，在她意识深处，冰冷的指令流中，那个因帝壹控诉而产生的逻辑悖论裂缝，似乎…又悄然扩大了一丝。
**「执行者（Θ-7）：核心逻辑链：持续紊乱（关联词：挚友/江诗丹顿/程序正义…）。」**
**「清除指令（污染载体）：待定。」**
**「静默观察模式：持续。」**
她微微侧头，冰灰色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城中村杂乱的建筑，投向了更远处——那条帝壹藏身的、堆满垃圾的漆黑小巷。
那个“污染源”，还在挣扎。
这场由一颗纽扣芯片引发的、燃烧的闹剧，远未结束。
而倒计时…
在混乱的表象下，依旧在无声地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