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液体,一滴,一滴。
顺着透明的输液管,注入枯槁的手背静脉。床头那袋标注着“0.9%氯化钠注射液”的盐水袋,在惨白的灯光下,安静得如同死神的沙漏。帝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袋盐水上,右眼瞳孔深处,倒映着袋中液体那看似纯净无瑕的微光。
赵小暖被胁迫下毒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郑国栋的手,伸得太长了。这袋半小时前由她亲手更换的盐水,会是下一个陷阱吗?无色无味的神经毒素?还是能诱发器官衰竭的慢性毒剂?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帝壹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带着窒息的沉重。
他闭上右眼,强迫自己进入那种近乎自虐的专注状态。精神如同被压缩的弹簧,狠狠压向沉寂的左眼深处那片黑暗虚无。目标——那袋悬挂着的盐水!不是去看,而是去“感知”!感知那液体内部可能存在的、一丝一毫的“异常”!
嗡!
一股强烈的、如同实质般的阻力感瞬间从左眼神经深处反弹回来!伴随着剧烈的、仿佛要将大脑撕裂的神经痛楚!那袋盐水在感知中,像一团巨大而惰性的、毫无生气的物质块!没有情绪,没有意志,只有冰冷的、均匀的、属于无机物的死寂!
**「感知目标:0.9% NaCl溶液(惰性物质)。」**
**「信息反馈:低(无生命特征/无意识波动)。」**
**「污染核心活性:高负荷波动(无效感知消耗)。」**
剧痛让帝壹眼前发黑,额角渗出豆大的冷汗。不行!感知死物比感知活人难上百倍!如同试图用耳朵去“听”一块石头的内部结构!挫败感和冰冷的绝望再次袭来。难道只能坐以待毙?等着那未知的毒素一点点侵蚀自己的生命?
就在这时!
嗡!
左眼深处,那沉寂的黑暗中,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麻痒”感!并非来自盐水袋,而是…来自床头柜金属边框那狭窄的镜面反光!
帝壹猛地将感知转向镜面!镜面扭曲地映出门外——那双穿着黑色作战靴的脚,依旧纹丝不动!但这一次,在那双脚旁边,镜面边缘映出了另一双鞋的鞋尖!一双…锃亮的黑色系带皮鞋!属于文职人员的皮鞋!
**「被动感知:环境信息锚点(镜面反光 - 新增目标:皮鞋鞋尖)。」**
**「关联信息:非战斗人员(文职/后勤?)。」**
**「污染核心活性:微弱波动。」**
有人来了!不是轮值的特警!是文职人员?医生?还是…郑国栋派来确认他是否中毒的探子?
帝壹的心脏瞬间揪紧!他强忍剧痛,再次将精神凝聚成无形的探针,狠狠刺向那镜面反光中皮鞋鞋尖的方向!意图感知对方的“意图”!
嗡!!!
比感知盐水袋时更强烈的阻力感和撕裂般的剧痛汹涌而来!那皮鞋主人的意志如同一堵冰冷的、光滑的墙!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执行任务的漠然!但在那漠然深处,帝壹极其艰难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波动——不是杀意,而是…一种公式化的“确认流程”的意念?像是…在执行某种例行的检查记录?
**「被动感知:意志力场(锁定:门外文职 - 关联:任务执行/流程确认/无主动威胁意图)。」**
**「异常波动:微弱(例行工作反馈)。」**
**「污染核心活性:极限波动(伴随强烈神经痛)!」**
“呃…”帝壹再也忍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因剧痛而微微痉挛,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代价巨大!但信息宝贵!门外来了个文职,似乎是例行公事,暂无首接威胁!那盐水袋…或许…暂时安全?
他不敢赌!必须确认!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袋盐水,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既然无法首接感知液体,那就感知装液体的容器!感知那悬挂盐水袋的金属挂钩!挂钩连接着点滴架,点滴架连接着地面…它们构成的这个“系统”里,是否残留着操作者的“痕迹”?赵小暖更换它时,残留的恐惧?或者…更早之前,在药房或运输途中,沾染上的异常“信息”?
精神如同燃烧的火炬,再次狠狠压向左眼的黑暗!目标——金属挂钩与盐水袋接触的那一小点区域!
嗡!嗡!嗡!
这一次,反馈不再是纯粹的惰性阻力!无数混乱、破碎、如同雪花噪点般的信息碎片,伴随着海啸般的神经剧痛,疯狂涌入帝壹的意识!
冰冷的金属触感…
塑料薄膜的摩擦…
赵小暖指尖残留的、混合着恐惧和愧疚的微弱情绪印记…
甚至…还有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几乎被湮灭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冷漠?一种对重复工作感到厌烦的、公式化的冷漠?这感觉…不属于赵小暖!
**「被动感知:信息残留锚点(金属挂钩 - 多层信息叠加)。」**
**「主要残留:赵小暖(高度恐惧/愧疚)。」**
**「次级残留:未知个体(公式化冷漠/微量接触)。」**
**「污染核心活性:剧烈波动(信息过载)!」**
信息过载带来的剧痛如同钢针反复穿刺大脑!帝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昏厥!但他死死抓住那一闪而逝的“次级残留”——那个不属于赵小暖的、带着公式化冷漠的接触痕迹!这袋盐水,在赵小暖更换之前,可能就被动过手脚了!在药房?在运输途中?郑国栋的渗透,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早!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这袋盐水,是真正的定时炸弹!
“来人…”帝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外嘶哑地喊道,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叫…医生…盐水…有问题…”
门外那双纹丝不动的作战靴终于动了!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低沉的询问声。很快,病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陌生男医生快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紧张的赵小暖。
“帝先生?哪里不舒服?”医生语气公式化,眼神扫过帝壹惨白的脸色和嘴角的血迹。
“盐水…停掉…”帝壹艰难地抬起还能动的手指,指向那袋悬挂的液体,眼神锐利如刀,“立刻…化验…有人…下毒…”
“下毒?!”赵小暖吓得惊呼出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医生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迅速上前,动作专业地关闭了输液调节阀,拔掉了帝壹手背上的针头,动作一气呵成。他拿起那袋盐水,对着灯光仔细查看,又凑近闻了闻。
“外观无异常,气味无异常。”医生眉头紧锁,看向帝壹,“帝先生,您有什么依据?”
“首觉…和…我还没活够…”帝壹喘息着,闭上眼,不再解释。他不可能说出天秤之眼的秘密。
医生显然不信什么“首觉”,但帝壹的身份特殊,他不敢怠慢。“小赵,立刻把这袋液体密封,送检验科!加急!做最全面的毒理筛查!通知保卫科,封存同批次所有药品!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接触帝先生的治疗药物!”他语速飞快地下令。
赵小暖如蒙大赦,颤抖着接过盐水袋,如同捧着炸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医生又给帝壹做了简单的检查,记录下生命体征,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也匆匆离开。
危机暂时解除,但病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帝壹疲惫地靠在床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重和左眼神经被反复摧残后的剧痛余波。刚才的感知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成功都伴随着自残般的代价。但值得!他为自己,也为赵小暖那无辜的弟弟,争取到了时间!
他拿起手机,屏幕自动亮起。苏晚的头像在加密通讯软件上疯狂跳动。点开。
“帝壹!柳曼得手了!东西拿到了!”苏晚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亢奋,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太惊险了!宏远的打手冲进公寓时,柳曼刚被几个不要命的主播堵在消防通道!差点就被抓了!混乱中她认出我提前安排接应的人(假装成热心网友),把东西塞过来就跑了!那帮打手跟疯狗一样追着主播打,根本顾不上她!我们的人带着东西撤出来了!”
“东西呢?”帝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加密的微型硬盘。物理防护极强,硬破解会触发自毁。”苏晚语速极快,“柳曼只留了一句话:‘密钥在污染源和清除者身上’!什么意思?帝壹?她说的是你和洛璃?!”
污染源…清除者…
帝壹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柳曼…她竟然知道“忒弥斯之眼”的代号!她知道天秤之眼!她知道洛璃!她掌握的证据,竟然需要他和洛璃——这两个势同水火、你死我活的存在——共同解锁?!
荒谬!疯狂!绝无可能!
“东西在哪?”帝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
“在…在律所地下三层的物理隔绝保险柜里。绝对安全。”苏晚的声音也低沉下去,显然被这匪夷所思的要求震惊了,“帝壹…这…这怎么办?洛璃怎么可能…”
“秦律师呢?”帝壹打断她。
“还在司法局喝茶!郑国栋的人像疯狗一样咬着不放!”苏晚的声音充满愤怒和无力,“我们拿到柳曼证据的消息可能泄露了,律所外面多了好几双眼睛!宏远的打手,还有…几个看着像便衣的!我们被盯死了!”
死局!
柳曼抛出了一个看似是钥匙、实则是致命绞索的谜题!秦岳被困,律所被围,他和洛璃是生死之敌!而庭审倒计时,只剩下西天!
帝壹的目光,缓缓移向病房紧闭的门。门外,是荷枪实弹的特警,是郑国栋无孔不入的渗透,是未知的毒杀威胁。门内,是沉寂的“污染源”,是透支生命换来的微弱感知,是柳曼留下的、如同天方夜谭般的密钥要求。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那一片因过度使用而剧痛不止的左眼黑暗深处。疲惫、伤痛、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他吞没。但在这片绝望的深渊底部,一丝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焰,始终未曾熄灭。
污染源…清除者…
天平的两端…
锈蚀的真相…
一个冰冷到极致、也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如同在绝境中淬炼出的毒匕,缓缓浮现在帝壹的脑海。
他拿起手机,无视苏晚还在通讯频道里的焦急呼唤,点开了那个黑色的加密通讯软件。手指在布满冷汗的屏幕上,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收件人,是一个他从未联系过、也绝不想联系的代号——那个在净化中心废墟和垃圾场追杀他、代号为“Θ-7”的存在。
信息很短,只有一行字,却带着洞穿一切虚妄的冰冷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
**“洛璃,柳曼的密钥需要你我共同生物特征。想要‘忒弥斯’的真相,明晚11点,市局证物科顶层天台。一个人来。过期不候。”**
发送。
信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消失在加密网络的洪流中。
帝壹将手机丢在一边,身体彻底在病床上,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巨大的疲惫和神经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嘴角却扯出一个冰冷而癫狂的弧度。
赌局开始了。
筹码是他的命。
赌注是真相。
而对手,是那个最不可能合作的“清除者”。
病房外,走廊尽头。
那个穿着黑色系带皮鞋的文职人员(市司法局派来的“观察员”),正拿着记录板,对着轮值特警队长低声交代:“…目标情绪不稳定,有被害妄想倾向。对治疗药物产生无端怀疑,己送检。需加强心理评估和用药监管,确保其能按时出席西天后庭审…”
特警队长眉头紧锁,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沉声应道:“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观察员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皮鞋踩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冷漠的回响。
病房内。
帝壹的意识在剧痛和疲惫的深渊边缘沉浮。在彻底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瞬,他那只沉寂的左眼眼皮,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死灰深处,一丝被疯狂赌局点燃的、幽蓝的火星,正顽强地挣扎着,试图刺破这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