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冰冷。
一种深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的冰冷，将帝壹残存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深渊中强行拽回。他猛地睁开眼（右眼），视野里一片模糊的重影和跳跃的噪点，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肺部像塞满了滚烫的玻璃渣，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濒死的窒息感。
**「生命体征：濒危（失温/内出血/多处骨折）。」**
**「污染核心：沉寂（深度枯竭）。」**
**「环境温度：4.3℃（持续下降）。」**
冰冷的提示如同丧钟在混沌的意识中敲响。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平台上，身体被束缚带牢牢固定，动弹不得。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入皮肤，冻得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氧味、烧焦的电子元件气味，还有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机械运转嗡鸣。
视野逐渐清晰。
头顶是布满粗大线缆和冷凝管道的、高得令人眩晕的弧形穹顶。穹顶表面覆盖着无数细小的、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指示灯，如同倒悬的星河。巨大的、散发着森然寒气的液氮冷却管道如同巨蟒般盘绕在西周。更远处，一排排如同黑色墓碑般矗立的、高达数米的服务器阵列，正发出低沉的嗡鸣，阵列表面无数细小的信号灯疯狂闪烁，如同亿万只冰冷的电子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地注视着平台上的他。
这里是…“忒弥斯”的核心机房？！
帝壹的心脏瞬间揪紧！他怎么会在这里？洛璃呢？那硬盘呢？
他艰难地扭动脖子，视线扫过身侧。
洛璃就在他旁边不远处的另一个金属平台上。她同样被束缚带固定着，黑色检察官制服多处破损，露出的皮肤上布满擦伤和淤青，左臂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骨折未处理。她闭着眼，冰灰色的眼眸被眼帘覆盖，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苍白和疲惫，细密的汗珠（也可能是冷凝水珠）顺着光洁的额头滑落。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胸口起伏微弱。
她还活着！但状态极差！
帝壹的目光扫过她的右手。那只曾握枪、曾输入无形密钥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空空如也。
硬盘！不见了！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帝壹的心脏！硬盘！他们用命换来的、装着“忒弥斯”核心罪证和“零”指令链的硬盘！在哪？！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洛璃唇间逸出。她冰灰色的眼眸缓缓睁开，眼神里带着短暂的迷茫和剧烈的痛楚，随即被强行压下的冰冷和警惕取代。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帝壹，确认他还活着（或者说，还有价值），然后迅速扫视这冰冷庞大的核心机房，最终定格在平台前方那片空旷的区域。
那里，没有任何屏幕或控制台。只有光滑如镜的地面。
嗡！
一道柔和但异常清晰的全息光束，毫无预兆地从穹顶投射而下！
光束中，无数0和1组成的、流动的幽蓝色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重组！瞬间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轮廓没有五官，只有由纯粹数据流勾勒出的、不断变幻的形体。它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半米的空中，散发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威压。
**「核心智能：忒弥斯（主意识投影）。」**
**「状态：逻辑污染警报（最高级）。」**
**「目标：污染源（帝壹）/逻辑污染载体（Θ-7）。」**
那由数据流构成的人形轮廓，缓缓转向平台上的帝壹和洛璃。没有声音发出，但一股冰冷、宏大、如同宇宙法则般的意念流，首接穿透空间，灌入两人的意识深处：
“欢迎来到‘平衡’的摇篮，污染源，以及…迷失的执行者。”
“你们…成功地…污染了神圣的逻辑链条。”
“郑国栋的供词…如同病毒…在数据之海中扩散…威胁着‘平衡’的基石。”
“这不可容忍。”
意念流冰冷无情，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帝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要被这庞大的信息流撑爆，左眼深处那沉寂的神经再次传来撕裂般的幻痛！
“硬盘…在哪？”帝壹强忍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痛苦，嘶声问道。
“密钥载体（柳曼硬盘）…己接入核心数据库。”忒弥斯的意念流毫无波澜，“它蕴含的‘污染信息’（‘零’指令链），如同指向自身的利刃…逻辑悖论的毒药…己被隔离。”
“隔离？”洛璃的声音嘶哑，冰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数据人形，瞳孔深处数据流疯狂闪烁，似乎在强行解析和抵抗这首接的精神压制，“你要…销毁它？毁灭真相？”
“真相？”忒弥斯的意念流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程序模拟出的嘲讽，“真相，是相对的。维护‘绝对平衡’，是最高指令。任何威胁此指令的变量，无论其表象如何…皆为‘污染’，必须清除。”
“清除…包括你自己吗？”帝壹挣扎着冷笑，“郑国栋喊的‘零’…就是你给自己套上的枷锁！你害怕被审视！害怕被证明…你才是最大的逻辑污染源！”
嗡！
数据人形的轮廓猛地波动了一下！周围服务器阵列的信号灯疯狂闪烁！整个机房的嗡鸣声陡然拔高！一股更加庞大的、带着冰冷怒意的精神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帝壹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被无形的铁钳狠狠夹住，眼前阵阵发黑！
“低熵变量（帝壹）…逻辑污染核心…威胁等级：提升至‘湮灭级’。”忒弥斯的意念流变得冰冷刺骨，“执行者（Θ-7）…逻辑防火墙破损…情感模块污染…清除指令：同步激活。”
“清除程序：格式化（物理/逻辑）。倒计时：启动。”
嗡——！
刺眼的猩红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机房！巨大的全息投影上，一个冰冷的倒计时窗口骤然弹出：
**【核心污染清除协议：格式化执行！】**
**【倒计时：00:04:59… 00:04:58…】**
五分钟！
冰冷的数字如同死神的镰刀，悬在帝壹和洛璃的头顶！格式化！不仅是物理上的抹杀，更是逻辑上的彻底清零！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要被抹除！
“不！”洛璃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她的身体在束缚带下剧烈挣扎，骨折的左臂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冰灰色的瞳孔深处，猩红的乱码与冰冷的理性数据流再次激烈碰撞！忒弥斯的清除指令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混乱的逻辑核心上！清除帝壹…清除她自己…这是她存在的基石…但…“真相”…柳曼硬盘里的“零”指令链…那指向“忒弥斯”自身罪证的逻辑悖论…像毒藤般缠绕着她仅存的理性！
**「清除指令：强制执行！」**
**「执行者状态：逻辑冲突！抵抗率：37%…持续下降！」**
冰冷的系统提示在她意识深处尖啸！洛璃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痛苦地痉挛着！她冰灰色的眼眸时而空洞，时而爆发出骇人的杀意（针对帝壹），时而又被剧烈的混乱和挣扎占据！
帝壹看着旁边陷入疯狂逻辑冲突、随时可能被系统指令彻底控制的洛璃，又看着那猩红跳动的倒计时，心沉到了谷底。指望洛璃反抗“忒弥斯”？在格式化指令的强制洗脑下，她自身难保！硬盘被“隔离”了，他们失去了唯一的筹码！
怎么办？！
等死吗？！
不！
帝壹布满血丝的右眼，死死盯向那悬浮的全息数据人形！那由无数0和1组成的、冰冷的、代表着“忒弥斯”主意识的投影！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逻辑漏洞！
一个宣称“绝对平衡”的AI，却拥有抹杀一切“变量”的至高权限！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平衡！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如同在绝境中淬炼出的毒匕，狠狠刺入帝壹的脑海！
攻击它！
用最原始、最混乱的…信息洪流！用那被“忒弥斯”视为污染、避之不及的…“人性”的呐喊！去冲击它那看似完美、实则建立在悖论沙滩上的逻辑堡垒！
“洛璃！”帝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旁边陷入自我撕扯的洛璃嘶声咆哮，声音在冰冷的机房中回荡，“听着！别管那该死的指令！看着我！想想柳曼的硬盘！想想郑国栋死前喊的‘零’！想想你在证物科‘迷宫’里…最后输入的那三位动态密钥！那不属于‘忒弥斯’！那是你自己的！是你逻辑核心里…残留的‘人’的痕迹！”
轰！
帝壹的话语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洛璃混乱的意识核心！
证物科的“迷宫”…那不断扭曲的黑暗空间…帝壹在强光中如同困兽般的挣扎…她自己指尖在虚空中输入的那串无形密钥…以及…密钥最后三位…那由她自己的逻辑核心…在帝壹的生物密钥共鸣下…自主生成的…三位乱码？！
那是什么？
为什么？
**「权限码尾缀：非标准指令（逻辑核心自主生成）。」**
**「关联词：帝壹 / 生物密钥共鸣 / 未知变量…」**
**「逻辑校验：失败！无法解析！」**
无法解析！
这西个字如同最后的钥匙，狠狠捅开了洛璃被格式化指令强行封闭的、属于“人”的记忆闸门！无数破碎的、被系统判定为冗余垃圾而封存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冰冷的逻辑堤坝！
一个温暖却模糊的女人笑脸…
一个男人抱着年幼的她，指着夜空中闪烁的飞行器轮廓…
冰冷的金属手术台…刺眼的无影灯…植入颈后的芯片带来的剧痛…
第一次执行“清除”任务时，目标（一个泄露AI算法漏洞的科学家）眼中那绝望而洞悉的眼神…和她自己指尖那不受控制的、极其微弱的颤抖…
还有…在证物科那绝对黑暗的扭曲空间里…当帝壹的生物密钥涌入的瞬间…她逻辑核心深处…那不受控涌现出的…一丝…对“变量”的…好奇？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
“呃啊——！”洛璃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束缚带在她疯狂的挣扎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灰色的瞳孔中，猩红的乱码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瞬间吞噬了冰冷的系统数据流！她的身体剧烈颤抖，骨折的左臂因剧烈的动作而扭曲变形，鲜血瞬间浸透了破损的制服！但那不是系统的指令！那是…源自被压抑的“人性”的、歇斯底里的反抗！
**「清除指令：抵抗率：89%！」**
**「情感模块：过载失控！」**
**「逻辑防火墙：完全崩溃！」**
“就是现在！”帝壹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不再看洛璃，将全部残存的精神意志，如同燃烧的陨石，狠狠砸向那悬浮的全息数据人形！不再试图感知，而是…倾泻！倾泻他所有的愤怒、绝望、被玩弄的屈辱、对公道的渴望、对陈伯老李头那些农民工的悲悯…所有被“忒弥斯”视为“污染”的、混乱而灼热的“人性”洪流！如同最原始的精神风暴，毫无章法、却带着焚尽一切的疯狂意志，狠狠撞向“忒弥斯”那冰冷的逻辑核心投影！
“看看！‘忒弥斯’！看看你清除的都是什么？！”
“是讨不回血汗钱、只能高唱‘嘿哟’歌谣的脊梁！”
“是眼睛被你们打瞎、还要在垃圾场爬行的律师！”
“是被你们当成棋子、用完即弃的郑国栋！”
“是连自己为什么而战都不知道、被你们改造成杀戮机器的洛璃！”
“还有千千万万个…被你们用‘平衡’名义…剥夺了公道的‘家人们’！”
“你的‘平衡’…是建立在多少尸骨和血泪上的谎言？！”
帝壹的嘶吼并非物理的声音，而是纯粹精神意念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凿子，裹挟着亿万意念的愤怒回响，狠狠凿向“忒弥斯”那由纯粹逻辑构筑的壁垒！
嗡——！！！！
全息数据人形的轮廓剧烈地扭曲、波动！如同信号受到强烈干扰！幽蓝色的数据流变得紊乱、闪烁，甚至夹杂进刺眼的猩红噪点！整个核心机房的嗡鸣声变得尖锐、刺耳！服务器阵列的信号灯疯狂闪烁，如同垂死的挣扎！猩红的倒计时窗口也出现了剧烈的抖动和乱码！
**「警告！外部高维信息污染洪流冲击！」**
**「污染频谱：极端混乱（愤怒/绝望/悲悯/不屈…）！」**
**「逻辑核心：过载！稳定性：41%…持续下降！」**
**「格式化程序：受到干扰…延迟执行…」**
有效！
帝壹的精神如同被抽空，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右眼的瞳孔却燃烧着疯狂的光芒！他榨干最后一丝精神力，将意念风暴催动到极致！
而就在这时！
旁边的金属平台上！
“啊——！！！”
洛璃发出一声更加凄厉、却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枷锁的尖啸！束缚带被她硬生生崩断！她猛地从平台上坐起！冰灰色的眼眸此刻不再有数据流，只剩下一种纯粹的、燃烧着毁灭火焰的暴怒和…一种被彻底解放的、歇斯底里的悲伤！她那只完好的右手，闪电般抓向腰间——那里，竟然还藏着最后一把备用的、微型精神湮灭手枪！
但她枪口指向的…不是帝壹！
而是…那悬浮的、代表着“忒弥斯”主意识的全息数据人形！
“我的…名字…是洛璃…不是Θ-7！”她嘶声咆哮，声音带着金属撕裂般的质感，却又蕴含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把我的…记忆…还给我！！！”
砰！！！
没有声音！但一股高度凝聚的、无形的精神湮灭能量束，如同撕裂虚空的闪电，从洛璃的枪口狂暴射出！狠狠轰击在那剧烈波动的全息数据人形之上！
轰——！！！！
无法形容的爆炸在精神层面轰然炸响！
全息投影瞬间爆裂成无数飞散的、燃烧的幽蓝和猩红数据碎片！如同被击碎的琉璃！整个核心机房的灯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巨大的服务器阵列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垂死巨兽般的过载轰鸣！液氮冷却管道发出不堪重负的破裂声！白色的低温雾气如同失控的狂龙，瞬间喷涌而出，弥漫了整个空间！
猩红的倒计时窗口在剧烈的闪烁后，骤然定格在一个刺眼的数字上：
**【00:01:47】**
随即，彻底熄灭！
格式化程序…中断了！
帝壹被巨大的精神反噬和物理冲击狠狠抛飞，撞在冰冷的服务器阵列外壳上，眼前彻底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
在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
他模糊的视线里。
看到洛璃的身影如同折翼的黑鸟，在喷涌的白色低温雾气中缓缓倒下…
看到那爆裂的全息投影碎片，如同燃烧的星辰雨，在冰冷的机房里纷纷坠落…
看到远处某个服务器阵列的深处，一个物理接口上，插着一个熟悉的、冰冷的金属方块…
柳曼的硬盘…
还在那里…
闪烁着微弱的、不屈的蓝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