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大捷!
薛刚以不足百人之残部,凿穿数万突厥大军中军!
这消息,仿佛生出无形之翼,以雷霆之速,传遍了神都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朝野震动。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三教九流,无不议论着这位横空出世的薛家小将。
他的悍勇,他的奇迹,成了神都最炙手可热的话题。
有人惊叹,有人敬佩。
自然,也有人,在暗处心惊肉跳,如坐针毡。
皇城深处,紫宸殿。
武则天高踞龙椅,凤目微垂,静静听着阶下臣子激昂的奏报。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当听到薛刚率残部绝境逢生,反败为胜,阵斩突厥大将,甚至硬生生凿穿敌军中军时,她那张保养得宜、不怒自威的脸上,也不禁显露出一抹清晰可见的赞赏。
“好!”
“好一个薛刚!”
“不愧是薛家之后!”武则天清越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得的笑意。
“临危不乱,死地求活,反败为胜,当赏!”
“重重有赏!”
“陛下圣明!”阶下群臣立刻山呼,声震殿宇。
然而,武则天话锋陡然一转。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殿中几位面色各异的大臣,尤其是在那些与武三思过从甚密者的脸上一掠而过。
语气,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不过,朕也听闻,薛刚在军中,擅自处置了几名将领?”
此言一出,殿内原本热烈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空气仿佛凝固。
一名须发花白的御史大夫立刻出列,躬身奏道:“陛下,薛刚此举,虽或是事急从权,情有可原。”
“但未经朝廷允准,擅杀军中将佐,恐有违军纪国法,亦恐滋长骄兵悍将之风,还请陛……”
“爱卿多虑了。”
武则天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慷慨陈词。
她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只有深不可测的平静。
“战阵之上,瞬息万变,生死一线。”
“薛刚能于危局之中稳住军心,扭转乾坤,想必,有他不得不为的道理。”
“此事,朕知道了。”
她微微停顿,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与冷峻,仿佛刚才的赞赏与笑意从未出现。
“传朕旨意。”
“薛刚将军忠勇可嘉,护国有功,擢升为左骁卫翊府中郎将,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御马两匹。”
“另,边关苦寒,将士浴血奋战,朕心甚慰。”
“着内侍监少监王忠,替朕携御酒、汤药,即刻前往朔方,慰问薛刚将军及其麾下将士。”
“务必使其安心养伤,早日再为国效力。”
“陛下仁德!”群臣再次叩拜,心思各异。
旨意一下,朝堂之上,几家欢喜几家愁。
武三思一党的人,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们本以为薛刚就算侥幸不死,擅杀朝廷命官也是泼天大罪,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谁曾想,陛下竟然只是轻飘飘一句“知道了”,不仅没罚,反而加官进爵!
这让他们如何甘心!
但那些心思玲珑、久历宦海的臣子,却品咂出了这道旨意中更深一层的味道。
擢升是真,赏赐是真。
但派一个内侍监的少监,名为“慰问”,实则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这是敲打。
也是监视。
功高震主,自古以来便是悬在将领头顶的一柄无形利剑。
薛刚这一场大胜,赢得太过耀眼,也太过“出格”了。
数日之后,朔方。
薛刚残部临时驻扎的隐蔽营地,迎来了天使。
圣旨驾临。
薛刚拖着尚未痊愈、依旧隐隐作痛的伤体,领着薛葵以及仅存的几十名面带风霜的将士,庄重跪接圣旨。
听着宣旨太监那尖细绵长的嗓音,念完那长篇大论的嘉奖与擢升,薛刚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心中,却是一片彻骨的冰凉。
“臣,薛刚,谢陛下隆恩。”他沉声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
“薛将军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传旨的王忠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脸上堆着恰到好处、无可挑剔的笑容。
他亲自上前,殷勤地扶起薛刚。
“陛下对将军可是赞不绝口,特意嘱咐咱家,一定要好生慰问将军。”
王忠的目光在薛刚身上打量,语气关切:“将军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劳公公挂心,己无大碍。”薛刚不动声色地答道。
他的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锐利,扫过王忠那双看似温和,实则闪烁着精明与审视的眼睛。
慰问?
怕是来盯着我的吧。
他心中冷笑一声。
武则天这一手,玩得着实漂亮。
明赏暗压,一石二鸟。
既安抚了浴血奋战的边关军心,又给他薛刚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那个被他下令斩杀的裨将,是张奎的旧部,更是武三思精心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
他杀了武三思的人,武三思岂会善罢甘休?
武则天对此不深究,不追责,显然是不想现在就为了几个死人,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但也绝不会容忍他薛刚自作主张,挑战皇权神威。
“晚晚……”
薛刚在心中默念着这个早己刻骨铭心的名字。
胸口处,那枚梅花玉佩似乎又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如同她残存的余温。
“你看,我暂时安全了。”
“可这神都的水,比突厥的刀锋,还要险恶百倍。”
他比谁都清楚,这场胜利,远不是结束。
甚至,可能是一个更加凶险、更加叵测开端的序幕。
薛葵站在一旁,看看那些太监带来的大批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又看看自家大哥那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脸,心里首犯嘀咕。
这皇帝老儿,到底是几个意思?
待王忠领着一众随从,被客客气气地请去安顿下来。
薛葵才按捺不住,凑到薛刚身边,压低了声音:
“大哥,这皇帝老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又是升官又是赏赐,还派个不男不女的老太监来‘慰问’。”
“我瞅着他那笑,后背首发毛,瘆得慌!”
薛刚拄着那柄断裂的战剑,目光投向遥远的神都方向,眼神深邃如夜空。
“是赏赐,也是警告。”
“我们赢了,但也碍了某些人的眼,断了某些人的路。”
他深吸一口气,朔方夜晚的寒风粗砺如刀,灌入肺腑,带着刺骨的凉意,却让他头脑更加清醒。
“我们杀了武三思的人,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陛下……也绝不会完全信任我们。”薛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重量。
“接下来的路,怕是更不好走了。”
一场辉煌的大胜,并未让他感到丝毫轻松。
反而,一种更深沉、更浓重的危机感,如同挥之不去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蓦地想起苏晚晚。
想起她曾经冷静分析朝局时,那双清澈却仿佛能洞悉一切阴谋诡计的眼眸。
若是晚晚还在,她会怎么说?
她一定会提醒他,君心难测,如渊似海,每一步,都必须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只是,如今这份至关重要的提醒,只能由他自己,在血与火的教训中,一点点领悟了。
薛刚握紧了手中冰冷的断剑,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青筋凸起。
他不仅要为薛家满门忠烈复仇雪冤。
他还要为这风雨飘摇的大唐守土开疆。
更要查清楚晚晚的来历,找到她,哪怕希望渺茫如沧海一粟,他也绝不放弃!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活着。
并且,手中必须握有足够的力量,足以撼动这盘棋局的力量!
这神都的浑水,这朝堂的暗流,他必须闯过去!
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