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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围场的风霜与篝火渐渐远去，紫禁城迎来了又一个除夕。乾清宫内，灯火辉煌，暖意融融，却驱不散深宫固有的那份矜持与疏离。除夕家宴，帝后嫔妃、皇子公主、宗室重臣济济一堂，丝竹悦耳，觥筹交错，一派皇家气象。
弘历高坐龙椅，皇后如懿伴在身侧，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端庄微笑，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新宠的琪琪格公主与阿依莎公主也盛装出席，为宴会增添了几分异域风情。傅恒、兆惠、阿桂等重臣分坐勋贵席位，神色自若。泠雪端坐于皇贵妃的尊位，神色平静，目光偶尔掠过殿外深沉的夜色，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宴席过半，气氛正酣。弘历正兴致勃勃地欣赏着殿中的歌舞，皇后如懿则适时地提起几位在京皇子的课业，尤其是她所出的十九阿哥永璂，言语间满是作为嫡母的骄傲与期许。
“……永璂近来读书越发用功了，太傅也常夸他聪慧颖悟，文章颇有章法。”如懿的声音温婉，带着刻意营造的温馨，“皇上您看，这才是皇子该有的样子，沉稳向学，将来才好为君父分忧……”
弘历闻言，脸上露出些许笑容，点头道：“永璂是不错，性子也敦厚。”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一名风尘仆仆、身披西北边军特有厚棉甲的传令兵，在侍卫的引领下，几乎是冲进了大殿！他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个包裹严实的牛皮包裹和一封印着特殊火漆的信函，声音因激动和长途奔袭而嘶哑，却异常响亮：
“西北八百里加急！八阿哥永霁、九阿哥永昀，恭贺皇上除夕安康！特命末将星夜兼程，进献年礼并呈上家书！恭祝皇上、皇贵妃娘娘福寿安康！”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瞬间压过了丝竹之声！整个大殿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这名来自西北的士兵和他高举的包裹、信函上！
“快！呈上来！”弘历精神一振，立刻挥手。
李玉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包裹和信函，先检查了火漆完好，才恭敬地呈到弘历面前。
弘历先拿起那封信函，拆开火漆。信纸是厚实的军报用纸，展开一看，竟是两封笔迹迥异的信合在一处！
第一封，字迹清峻沉稳，力透纸背，是永霁（霁儿）的手书：
“儿臣永霁、永昀顿首，恭祝皇阿玛圣躬康泰，除夕吉庆！西北岁寒，然军心稳固，边陲安宁。儿等谨遵圣谕，不敢懈怠。近日巡边，见祁连雪霁，寒原初肃，忽忆及额娘素畏京城湿冷，尤不喜宫中温酒之绵软。恰于西宁故库中，寻得外祖父（年羹尧）早年窖藏之西北烧刀子数坛。此酒性烈如火，最能驱寒暖身，乃额娘旧日所好。儿等不敢专享，特精选两坛，命快马呈送，愿为皇阿玛除夕助兴，亦供额娘驱散深宫寒气。另附：昀弟于上月率轻骑巡弋戈壁，遇小股流匪，激战半日，尽歼之，得完好狼皮数张。昀弟亲手硝制，嘱儿代笔，献与额娘，制为手笼或护膝，聊御风寒。儿等远在边陲，不能承欢膝下，惟愿此微物，稍解额娘思子之情。边关清苦，然将士同心，儿等安好，万望勿念。永霁 谨禀 除夕前夜于西宁大营。”
第二封，字迹飞扬跋扈，力透纸背，甚至能想象到书写者兴奋的模样，是永昀（昀儿）的“附言”：
“皇阿玛！额娘！霁哥写的太啰嗦！我来说！酒是我从外祖父藏酒的库房最里面扒拉出来的！绝对够劲儿！额娘您放心喝！管够！（不过您少喝点，这酒后劲儿大！）狼皮是我亲手打的！那帮不长眼的流匪想劫我们的补给队，被我一枪一个全撂倒了！领头那家伙还想跑，被我一箭射穿了腿！那狼皮可好了，毛厚实得很！额娘您摸摸！比宫里的貂裘暖和多了！霁哥太忙了，整天看地图写写画画，跟个老头子似的！我就负责带兄弟们巡逻、打架！痛快！想额娘！想阿玛！想京城的大肘子！这边羊肉吃多了腻得慌！等开春暖和了，我跟霁哥商量，看能不能抽空回京看你们！永昀 亲笔！（霁哥非让我练字，手都酸了！）”
两封家书，一静一动，一沉稳一飞扬，却同样饱含着对父母的深切思念和拳拳孝心！尤其是信中提到的“额娘素畏京城湿冷”、“尤不喜宫中温酒之绵软”、“此酒性烈如火，乃额娘旧日所好”，以及永昀那“亲手打的狼皮”、“比宫里的貂裘暖和多了”的质朴话语，字字句句，都透着对母亲泠雪生活习惯和喜好的深刻了解与用心！
弘历看着信，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真心的笑容，尤其是看到永昀那充满活力、如同其人的字迹时，更是开怀大笑：“好！好！朕的两个好儿子！永霁沉稳干练，心细如发，将西北治理得井井有条！永昀勇猛刚烈，赤子之心！真乃朕之麒麟儿！这烧刀子，这狼皮，千里迢迢送来的不是年礼，是孝心！是担当！” 他越说越高兴，目光扫过殿中几位在京的、被如懿方才夸赞“沉稳向学”的皇子（如永璂等），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比较，“比那些只知在书房里死读书、连弓都拉不开的强太多了！这才是朕的好儿子！能文能武，心系家国，孝顺父母！”
这番话，如同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了如懿和那些被点名的皇子脸上！尤其是永璂，小脸瞬间涨红，低下头不敢言语。如懿脸上的端庄笑容彻底僵住，手指在宽大的凤袍袖中死死掐住，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这时，李玉己经打开了那个牛皮包裹。一股浓烈、粗犷、带着西北风沙气息的独特酒香瞬间弥漫开来！不同于御酒的绵柔醇厚，这烧刀子的味道霸道、凛冽，如同出鞘的刀锋！包裹里是两坛用厚实泥封封口的粗陶酒坛，坛身上还带着西北的尘土。旁边是几张处理得极好、油光水滑的狼皮，皮毛厚密，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好！好酒！好皮子！”傅恒第一个朗声赞道，他站起身，对着弘历，更对着那来自西北的包裹，声音洪亮，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骄傲与赞赏，“八阿哥心思缜密，体察入微！深知皇贵妃娘娘畏寒，更知娘娘性情豪迈，不喜绵软之物！这千里送烧刀子，送的是对症下药的孝心！九阿哥勇武过人，赤诚坦荡！这亲手猎得的狼皮，硝制得如此完好，足见其用心！此二子，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实乃我大清边关之福！更是皇贵妃娘娘教导有方！”
兆惠更是首接，这位粗豪的将军一拍桌子，声如洪钟：“痛快！这才是我西北军的好儿郎！知道心疼娘！知道啥是好东西！那狼皮，一看就是好小子亲手打的，带着煞气呢！比那些绣花枕头强百倍！八阿哥二公子，有种！”
阿桂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补充，话里藏针：“老臣在西北多年，深知那烧刀子，是真正戍边将士的心头好！驱寒活血，壮胆提气！寻常人可消受不起。大公子能寻得年大将军的珍藏进献，这份眼力和孝心，难得！二公子能于万军丛中取敌首级……呃，取狼皮如探囊取物，这份勇武和孝心，更难得！皇贵妃娘娘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啊！” 他故意把“万军丛中取敌首级”改成了“取狼皮”，既夸了永昀的勇猛，又带着武将特有的幽默，引得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
三位帝国最顶尖的武将，你一言我一语，将永霁和永昀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字字句句都戳在如懿的心窝子上！他们夸的不仅是两位阿哥的孝心，更是他们的能力、担当和在西北的功绩！将如懿方才夸赞永璂“沉稳向学”的话衬得苍白无力，如同笑话！
弘历被这气氛感染，也是满面红光，连声道：“赏！重重有赏！给西北传旨，嘉奖永霁、永昀孝心可嘉！忠勇可表！”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带着赞叹、羡慕、敬畏，投向了坐在上首的泠雪。她成为了这场家宴绝对的中心！儿子们的孝心和能力，给她带来了无上的荣光！
如懿坐在弘历身侧，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坐针毡！她看着那两坛粗粝却饱含深情的烧刀子，看着那几张象征着勇武和孝心的狼皮，看着弘历对泠雪儿子们毫不掩饰的赞赏，看着傅恒等武将发自肺腑的推崇，再听着弘历那句“比那些只知在书房里死读书、连弓都拉不开的强太多了”……巨大的屈辱感、嫉妒和不甘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
她苦心经营，想为儿子永璂铺路，结果永璂在弘历心中，竟成了“死读书”、“连弓都拉不开”的对比对象！而她最厌恶的对手年泠雪，却因为两个远在西北、不被她放在眼里的“野小子”，收获了满堂的赞誉和帝王的青睐！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
是如懿手中紧握的象牙箸，因为用力过猛，生生被她掰断了！断口处尖锐地刺破了她的掌心，一丝殷红的血迹瞬间染红了洁白的象牙。
这细微的声响在喧闹的殿中并不明显，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了她自己心头。她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得身后的椅子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精心梳理的发髻上，一支金凤步摇剧烈地摇晃起来。
“臣妾……臣妾突感不适……先行告退！”如懿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破碎的嘶哑，甚至顾不上掌心传来的刺痛和那点刺目的血迹。她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在宫女惊慌失措的搀扶下，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这让她尊严尽失、无地自容的除夕盛宴！那狼狈的背影，与殿内的欢声笑语、融融暖意形成了最刺眼的对比。
泠雪平静地看着如懿仓惶离去的背影，端起面前刚刚由宫人斟满的、来自西北的烧刀子。浓烈霸道的酒气扑鼻而来，带着祁连山的凛冽与儿子们滚烫的孝心。她仰头，饮下一大口。那辛辣灼热的液体滚过喉咙，如同火焰般点燃了西肢百骸，驱散了深宫所有的湿冷与阴霾。她看向傅恒，两人的目光在喧闹的大殿上空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来自西北的烈酒与狼皮，不仅是儿子的孝心，更是他们一家人在权力漩涡中，最坚实、最温暖的铠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