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炅虽然小,但的确称得上日理万机。他在北京天工院的大书橱,天黑前就已经在南京柔仪殿重新布置好了。
刘一燝的天工院内阁还没有恢复,南京这边有几份奏章需要他亲自处理。
清江浦船厂的吴淳夫,河道总督朱光祚,漕运总督杨一鹏,削官在家的孙慎行都有奏章给他,还有织造中官王应朝也有上书。
南直不在南京的这三个都算尚书级别的大明高官,孙慎行罢官之前也是礼部尚书,王应朝虽然是太监,可他的前任李实不是上好的榜样。
在北京的时候,朱慈炅其实很少亲自批阅奏章,更不会有人直接给他上书,这也算是他大胜洪歹极后的附加后果,或许这就是皇权。
杨一鹏和吴淳夫都在小小抱怨小皇帝没有在淮安停留,算是朱慈炅从没遇到过的大臣向他撒娇。
不过,随着朱慈炅的一天天长大,他对皇权的理解也在不断加深。
皇权是封建时代的产物,依托的是封建体制架构,想当然的把现代管理加入其中,注定会有很多水土不服,朱慈炅可不想做王莽。
掌控军权就能自以为是的以为能够随心所欲,那是军阀,不是皇帝,同样没有好结果。
大明勋贵全是无用废物,朕有军队,全砍了。可惜勋贵就是大明将军们的追求,试问勋贵都能随便砍,你的将军全是木头人?
他们为你抛头颅洒热血,可不就是想自己的后代能够成为那样与国同休的废物。
大明文官争权夺利,不安好心,朕有军队,全砍了。那应该都不用等李自成了,那怕你新换上的读书人也会很快和他们一样,甚至缺乏老官僚的经验和能力,啥事也干不成。
大明有着完整成熟的官僚体系,朱慈炅一有时间就会想他的皇五叔,频繁更换内阁是否就是大明体系崩坏的原因。
朱慈炅这个皇帝,也要遵循各种潜规则明规则。就像袁可立劝谏的登高须慎,朱慈炅在不断的面对自己决策带来新难题时,也越来越慎重的作出决定了。
朱慈炅也不是完全的自我否定,他觉得自己也有成功的地方,比如压制言路,至少表面平息了大明层出不穷的党争问题。
大明现在的党争也需要考验技术了,一本弹章就能掀起滔天巨浪的时代已经在朱慈炅手中无声的结束了。
不过,朱慈炅对袁可立怨念非常大,无边的大。处理完奏章天都黑了,朱慈炅又拿出他的遗表,再次阅读。
对于“以道事君”这件事,让朱慈炅对儒家的忠君思想有了全新的认识,在袁可立这样的儒者眼里,“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他甚至认为天启加魏忠贤的体制都还属于有道,而三岁的娃娃朱慈炅刚刚表现出一点倾向就属于无道,需要他效仿屈原给皇帝示警了。
你这个混蛋,你活过来,朕告诉你什么是道?
唉,算了,自己和袁可立这样的人是真正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啊,你要死就死吧,朕不稀罕你。
王坤给朱慈炅的宫灯挑了一下灯花,偷偷看了眼朱慈炅,目光中即有敬畏亦有同情。
“陛下,太后刚刚遣人来问,皇上何时休息?”
朱慈炅愣了一下,好久没人管了,一下还真不适应。
“朕要记录下几件事,今日事今日毕嘛,好了就回宫。”
朱慈炅要记录的事是傍晚北京传来的消息。
户部左侍郎孙居相居然不堪锦衣卫手段,被吓死了。卫时忠一下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虽然这事其实是骆养性干的。
东厂对这件事也有情报,他们怀疑孙居相是被灭口,锦衣卫有人与外朝勾结。锦衣卫的反侦查手段也非常强,他们只有断了的线索,没有证据。
朱慈炅非常无语,一时之间,远隔千里,他分辨不出是东厂和锦衣卫互泼脏水,争风吃醋,还是确有其事。
这件事影响确实大,信王和瑞王都乱了方寸,甚至想将“绝食”的韩爌放了。
可韩爌的绝食是绝食吗?他只是戒荤酒而已啊。朱慈炅还在山海关时,他就绝食了,朱慈炅都到南京了,他还没饿死,绝的哪门子食?
朱慈炅脸色平静,这种事已经不足以让他愤怒了。
没有自己首肯,北京把韩爌放一个试试?韩爌不上表交代问题,朕凭什么放你?给过你机会的,僵着就僵着吧,朕还小,你已经快入土了,看谁耗得过谁。
李侍问从右侍郎到左侍郎,没有啥争议。可是吏部和内阁推荐的新任户部右侍郎,居然只有一个人选,朱慈炅有点不高兴了。
程启南,又是一个清官,又是一个山西人。
可以,朕可以给你毕阁老一个面子。但通虏粮案没这么容易结案,祖大寿应该已经交接好恢复战力了,插汉部好像对天可汗一事没有啥反应。
王登库,准备收网。
朱慈炅用炭笔在笔记本下重重写下一笔,网字那一勾提起,正好将炭笔折断。
趁王坤帮他换笔的空闲,朱慈炅盯着自己的笔记本,仔细思考着可能的影响,晋商集团的反应,朝政的走向。
动好还是不动好?
要动,动的好处更大。
动了,朝中那些不知所谓的人才能看到朕的决心,大局,朕有,不过不是给你们这些宵小的。
发生这种荒诞的事,所有人都应该有血流成河的觉悟,只有一个张宗衡,哪里够。
动了,也可以同时给江南一个警告。清楚告诉他们,朕不是人人可欺的娃娃皇帝,避免它们产生误判。
朱慈炅换了朱笔,将王登库的名字划了一个大叉。
江南,还有一个欠收拾的徐弘基。
这个有点麻烦啊,世袭罔替的魏国公,朕该怎么收拾他呢?
夜幕下的柔仪殿内烛光摇曳,朱慈炅坐在御案前,神色凝重。袁可立的遗表放在他的右手,凝聚朱慈炅前世智慧的笔记本装在木匣中放在左手,他的面前是处理日常政务的另一本笔记本。
王坤将新炭笔递到朱慈炅手中,朱慈炅却在笔记本上作起了画。四四方方的是北京城,那里面有他御座,凸凸凹凹的是长城,那边上有所谓晋商集团,弯弯区区的是长江,江南就在江边。
窗外,秋风瑟瑟,吹动着树叶沙沙,也吹进宫殿,吹动了朱慈炅头顶胎毛总角上的红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