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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幕墙外的高架桥车流如织，田蜜把手机屏在桌面上磕了磕，咖啡渍在钢化膜上洇出蜘蛛网。徐珍珍发来的定位定在CBD这家网红咖啡馆，说是男方特意选的——能俯瞰整条金融街全景的黄金地段。田蜜觉得自己可以写一本书，书名叫《我的108次奇葩相亲》。
"田小姐久等。"
藏青色阿玛尼西装带着寒气贴着她胳膊擦过，男人落座时腕表磕在大理石台面，"叮"地一声。田蜜抬眼看见张精明的脸，颧骨上凝着两团金融精英特有的红晕，像是被K线图灼伤的痕迹。
"李先生做期货？"田蜜搅着38元一杯的拿铁，奶泡早塌成烂棉絮。
"最近在倒腾学区房。"李锋解开袖扣的动作像在拆定时炸弹，"田小姐在幼儿园工作？"他尾音微妙地上挑，仿佛在说"环卫工"。
落地窗外掠过外卖员的明黄头盔，在钢化玻璃上折射成扭曲的光斑。田蜜忽然想起上周家访时，那个住在筒子楼里的小女孩——母亲在菜场杀鱼，父亲开夜班出租，十平米房间贴满她画的彩虹。
"叮"，李锋的金边眼镜映着PAD屏幕的蓝光："田小姐怎么看现代婚恋成本分摊？"他滑动着电子账单，田蜜瞥见置顶对话框里备注着"虹桥别墅王经理"。
服务员送来提拉米苏时，李锋的食指在桌沿敲出摩斯密码般的节奏。"这家店的糖霜是意大利空运的。"他切蛋糕的银叉精准避开巧克力粉最多的区域，"像我们这样年薪五十万往上的群体，消费观必须匹配阶层。"
田蜜的指甲掐进掌心。上周她才用半个月工资垫付了自闭症儿童的康复教材，此刻裱花奶油在她舌尖泛出塑料味。玻璃幕墙倒映着男人整理发胶的模样，活像橱窗里标着价签的树脂模特。
"听说现在试管婴儿技术很成熟。"田蜜忽然说。李锋叉子上的樱桃颤了颤，落在爱马仕丝巾上染出暗红胎记。
"田小姐什么意思？"
"您这么热衷AA制，将来怀孕是不是要按排卵次数计费？"她掏出手机点开计算器，"顺产套餐三万八，剖腹产加两万，您看是微信还是支付宝？全款还是分期？"
邻座的白领们集体竖起耳朵，咖啡机蒸汽声里混着窃笑。李锋掏方巾擦丝巾的动作像在给尸体裹尸布，"现在的女性真是.……"他后槽牙磨出嘎吱响，"我在静安那套别墅，物业费都够付月嫂……"
玻璃幕墙外忽然下起太阳雨，水痕把金融街切割成模糊色块。田蜜想起上个月暴雨，她和园长跪在漏水的教室地板上接水盆。此刻李锋的鳄鱼皮鞋尖正不耐烦地敲击地面，鞋底粘着片玫瑰花瓣——方才进门时从网红拍照区蹭的。
"李先生知道儿童福利院怎么走吗？"田蜜突然问。不等回答，她自顾自说下去："出门右拐过三个红绿灯，垃圾桶后面那条巷子。"她举起手机相册，满屏都是缺牙孩子们的笑脸，"这些孩子算不清AA制，但知道分最后一块饼干。"
李锋的喉结上下滚动像吞了只活青蛙。他招手买单的动作像在抛售垃圾股，"田小姐，我们可能.……"镀金卡夹里掉出张美容院VIP卡，卡片边角沾着玫瑰精油。
"理解。"田蜜扫码付了自己那杯拿铁，"顺便说，您西服腋下的汗渍该处理了。"她指指窗外，"楼下干洗店老板娘的儿子在我们园，可以打八折。"
暴雨突然倾盆而下时，田蜜正站在幼儿园屋檐下发呆。铁皮雨棚被砸得咚咚响，像是老天爷在疯狂敲计算器。小陈老师抱着被褥冲过来："蜜姐，小宝又尿床了！"
更衣室里飘着84消毒水味，田蜜给西岁男孩换裤子时，他忽然搂住她脖子："田老师香香。"湿漉漉的睫毛扫过她锁骨，比李锋的万宝龙香水真实百倍。
深夜刷朋友圈时，徐珍珍转发的《优质男盘点》文章刺得她眼疼。楼下的麻将声混着雨声，突然弹出条陌生短信："田小姐，你那天说的福利院地址能再发下吗？"署名是咖啡馆邻座穿灰西装的眼镜男。
晨会上园长敲着保温杯："区里领导要来视察，都把环创做好！"田蜜踩着梯子贴墙画时，兜里掉出李锋的名片，背面印着烫金logo早被蹭花。她顺手拿它垫着调色盘，红颜料慢慢吞没"副总经理"头衔。
午休时新来的实习老师凑过来："蜜姐，昨天相亲怎么样？"田蜜正往脚后跟贴创可贴——上周家访磨出的水泡。"遇见个卖猪肉的。"她扯谎，"非要把肥肉瘦肉分开算钱。"
众人大笑中，她瞥见窗外白玉兰被雨打得乱颤。突然想起李锋偷塞糖包时弯曲的指节，和父亲当年在工地数钢筋的模样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父亲皲裂的手掌是为给她凑学费，而那双戴欧米茄的手，大约只为数清红酒的醒酒时间。
周末去福利院时，门卫大爷嘟囔："又来个老板模样的人，搬了两箱进口奶粉就走了。"田蜜在活动室看见灰西装眼镜男，正笨拙地给小女孩扎辫子。阳光穿过破洞的窗帘，在他阿玛尼袖口上烫出个金色窟窿。
"张先生也来做义工？"
"叫我张磊就行。"他推眼镜时蹭到额头的汗，"我读研时在贵州支教过……"话没说完被孩子们拽去画恐龙，万国表盘上溅满水彩颜料。
余珍珍的电话追来时，田蜜正在教孩子们种向日葵。"那个张磊打听你半天！听说自己开公司的……"母亲的声音混着铲子磕碰花盆的声响，"你王阿姨说他座驾是奔驰S600！"
蚯蚓在腐殖土里扭成S型，孩子们的笑声震落窗棂上的积灰。田蜜想起李锋擦丝巾时嫌恶的表情，忽然觉得有机肥的味道比古龙水好闻。张磊蹲在旁边拌营养土，西装裤腿沾满泥点像抽象画。
暴雨又至的傍晚，田蜜被困在福利院屋檐下。张磊的奔驰车缓缓停过来，副驾堆着绘本和拼图。"我送你？"他递来的纸巾带着薄荷香，包装印着某私募基金广告。
高架桥堵成停车场时，收音机里正播股市行情。田蜜忽然问："张总觉得婚姻该不该AA制？"尾灯红光里，男人指节轻敲方向盘："我前妻移民前，把婚戒卖了炒比特币。"
霓虹灯牌在积水里流淌成银河，田蜜看见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睛，比李锋的镀金名片明亮。"上周我帮孩子们拍卖手工画。"张磊突然说，"有个企业家花十万买下涂鸦，其实画的是他去世的女儿。"
堵车长龙忽然开始蠕动，车载香水混着雨腥味。经过金融街时，田蜜瞧见那家咖啡馆的霓虹招牌在雨雾中晕染成血色。玻璃幕墙内隐约有藏青色身影晃动，像鱼缸里不安分的金龙鱼。
手机震动弹出家长群消息：自闭症男孩终于开口叫妈妈。视频里母亲的眼泪砸在泛黄的诊断书上，比李锋珍藏的拉菲酒渍更剔透。田蜜把视频转发给张磊时，瞥见他锁屏照片是贵州山区的破旧教室。
深夜整理捐赠清单时，徐珍珍又发来相亲资料。田蜜把李锋的名片垫在咖啡杯下，褐渍慢慢爬上"年入百万"的字样。窗外雨停了，积水的路面晃动着对面楼宇的灯光，像撒了满地的碎钻。
晨会上园长宣布："那个企业家捐了间多媒体教室！"孩子们围着新钢琴又笑又跳，琴盖上倒映着田蜜的蓝裙子。张磊站在门口拍照，镜头却追着个往他裤兜塞糖果的兔唇女孩。
午休时田蜜在储物间发现匿名包裹——整套蒙台梭利教具，发票上写着"捐赠人：2023年9月17日靠窗第三桌"。她想起那日邻座眼镜男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贴满卡通恐龙贴纸。
下班时张磊的奔驰又停在巷口，这次副驾堆着恐龙玩偶。"顺路去福利院？"他递来的拿铁贴着便利贴："半糖，加奶，38元己AA。"田蜜笑出声时，发现杯套内层印着儿童基金会的logo。
路灯次第亮起，车流汇成光的河流。田蜜望着后视镜里渐远的金融街，忽然觉得李锋们就像自动贩卖机里的罐装咖啡，标着价码等人投币。而她掌心还留着孩子们塞的奶糖，包装纸在暮色中闪着微光，像暗夜里自备电源的星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