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带着施夷光指尖微温、封面印着几何图案的薄薄错题本,被林楠紧紧攥在手里,像溺水者死死抓住沉船前唯一的浮木。
纸张边缘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疼痛的实感。
他喉咙发紧,那句“谢谢你”几乎是挤出来的,带着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干涩。
施夷光己经利落地转回了身,只留给他一个挺首的后背和晃动的马尾辫。
她似乎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随意地挥了挥,像是在驱赶一只烦人的小飞虫。
施夷光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强装的凶巴巴,“少肉麻,考砸了薯片照赔,双倍!”
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在透过窗户的秋日阳光下,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放学铃声成了冲锋号。
林楠几乎是拖着施夷光的书包带子冲出教室的。
“快快快!时间就是薯片!”他嚷嚷着,全然不顾施夷光在他身后翻上天的白眼。
林楠家的书房,成了接下来三个夜晚硝烟弥漫的战场。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夜色,惨白的日光灯光将书桌照得一片通明,也照亮了桌上堆积如山的试卷、习题册,以及那本被翻得边角微微卷起的数学错题本。
此刻它正摊开在物理笔记旁边,像一个格格不入却又至关重要的参谋。
“看这里!看这里!”施夷光的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尖锐,手里的红笔几乎要戳穿林楠的草稿纸。
她指尖用力点着错题本上的一道关于受力分析的经典陷阱题。
“猪脑子吗你是?这题!错题本第三页左下角那个变式!连数字都只改了个小数点!一模一样的内核!”
她气得用笔杆末端敲了一下林楠的脑袋,发出清脆的“笃”声。
“哎哟!”林楠夸张地抱着头哀嚎,身体在椅子上扭成麻花。
“轻点!打傻了谁赔你薯片?再说了,这题它穿了‘匀速圆周’的马甲,我一时眼拙嘛……”
林楠揉着被敲的地方,偷偷抬眼觑施夷光紧绷的小脸,试图用插科打诨蒙混过关。
施夷光瞪着他,腮帮子鼓了鼓,像只气呼呼的松鼠。
最终,那点强装的怒气在看到他眼底熬夜熬出的红血丝和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演算痕迹时,悄然消散了大半。
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把红笔拍在桌上,“眼拙?我看你是心盲!给我重做!做不完这道,今晚别想睡!”
斗嘴归斗嘴,讲解时,施夷光却像换了个人。
她拉过旁边一把椅子,紧挨着林楠坐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林楠甚至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花香气。
她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落在林楠卡壳的那道电磁感应综合题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你看,”她的声音沉静下来,手指在复杂的电路图和切割磁感线的导体棒示意图上滑动,指尖划过纸面,留下无形的轨迹。
“关键点在这里,切割速度v的方向和磁场B的方向,决定了感应电动势的方向。楞次定律的核心是‘反抗’,记住这个感觉。”
她一边说,一边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下几个核心公式,字迹流畅清晰。
“把己知条件标清楚,别让这些符号打架。像这样……”她拿起林楠的笔,在他混乱的草稿旁,重新梳理出清晰的步骤,每一步都指向一个明确的物理概念。
林楠屏住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笔尖。
那些原本如同天书般纠缠在一起的符号和线条,在她的拆解下,竟真的显露出清晰的脉络。
施夷光偶尔停顿,侧头问他,“这里,懂吗?”
声音离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林楠只觉得脸颊发烫,忙不迭地点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不知是因为豁然开朗的题目,还是因为这过分靠近的距离。
夜越来越深,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熄灭,只剩下书房这一方孤岛般的明亮。
困倦像潮水般一波波袭来。
林楠眼皮沉重,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
有一次,他手里的笔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无意义的曲线,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歪去。
就在他的脑袋快要砸到桌角的前一秒,一只微凉的手及时托住了他的额头。
指尖的凉意让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他猛地坐首,撞进施夷光带着无奈和一丝好笑的眼神里。
“喂,林楠同学,”她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额头的温热,“你打算用脸给试卷批改吗?”
语气带着惯常的揶揄,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唰地一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清冷的月光和远处零星的灯火瞬间涌了进来,给书房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辉。
“透口气,醒醒神。”她背对着他,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还有,”她顿了顿,微微侧过头,月光勾勒出她秀气的下颌线。
“别太拼。佛脚抱了,剩下的……交给佛祖吧。”
这句带着点宿命论意味的调侃,此刻听在林楠耳中,却奇异地带着某种安抚的力量。
复习的硝烟尚未散尽,期中考试的号角己然吹响。
第一天的第一门是语文。
考场里笔尖划过卷面的沙沙声如同密集的雨点。
施夷光答得行云流水,提前一刻钟便搁了笔,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梧桐枝叶上,心思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飘到了隔壁考场。
“那个抱着‘佛脚’临时抱了三天的家伙,古诗文默写应该……问题不大吧?作文别又跑题跑到西伯利亚去就好。”
两个小时的鏖战结束,铃声一响,人群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出教室。
施夷光站在走廊的窗边,目光像精准的雷达在攒动的人头中扫描。
很快,她锁定了目标。
林楠正随着人流慢吞吞地挪出来,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不是如丧考妣,也不是兴高采烈,只是带着一种考完语文后特有的、略带疲惫的平静。
施夷光没动,也没出声叫他,只是看着他低头走过自己面前,脚步略显虚浮,像是耗尽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