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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长办公室。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厚重的橡木办公桌后，杜瓦尔督察长正襟危坐，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深蓝色的制服熨帖笔挺，胸前的勋章熠熠生辉。但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深处，却翻涌着极力掩饰的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面前摊开着几份刚送来的文件，是关于码头爆炸和大火初步调查报告的副本，措辞谨慎，却将矛头隐隐指向东方汇理公司管理不善和消防隐患。
“霍探长，还有罗…罗先生，”杜瓦尔的声音带着刻意维持的威严，但那份傲慢己被削弱了不少，“关于昨晚的悲剧，我们法租界巡捕房深表遗憾。对东方汇理公司的相关责任，我们一定会彻查到底！给公众一个交代！” 他避重就轻，绝口不提周宗濂和夜蝶会。
霍启明坐在他对面的硬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他没有穿制服，一件深灰色的夹克衬得他脸色更加冷硬。他没有看杜瓦尔，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办公室墙上挂着的法租界地图，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某种节奏。
罗少卿则坐在稍远一点的沙发上，依旧是一身熨帖的灰色长衫，鼻梁上的细框眼镜反射着窗外的光线，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手里端着一杯早己凉透的红茶，姿态闲适，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彻查东方汇理公司？”霍启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如同手术刀划开虚伪的平静，“杜瓦尔督察长，您觉得，一个死人（周宗濂），能承担所有的罪责吗？”
杜瓦尔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霍探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周董事的意外身亡，确实令人痛心，但这并不能免除东方汇理公司的监管责任…”
“意外身亡？”霍启明冷笑一声，打断他，“被失控的钟楼齿轮绞成碎片，这意外可真是够‘精准’的。不过，我今天来，不是跟您讨论周宗濂的死法。”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杜瓦尔，“我想请教督察长，圣心医院地下B2层，那个首属法租界公董局的化学实验室…最近消耗的红磷、硫化锌和稀土氧化物，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尤其是…制作那种能在黑暗中发光好几个钟头的特殊磷粉？”
杜瓦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强作镇定：“霍探长！请注意你的言辞！你这是在毫无根据地指控法租界官方机构！那个实验室是用于医疗研究的！采购记录完全合法合规！”
“医疗研究？”罗少卿放下茶杯，轻轻推了推眼镜，声音温和却带着致命的寒意，“研究如何将高纯度鸦片‘蓝翅蝶’混入特制磷粉，用于夜蝶会的恐怖袭击标记？还是研究那种粘稠的、能留下特殊荧光痕迹、方便追踪又附带神经毒素的黑色油脂？又或者，是研究如何利用潮汐规律和钟楼机械原理制造延时杀人陷阱？” 他每说一句，杜瓦尔的脸色就白一分。
“你…你们…”杜瓦尔的声音开始发颤，他猛地站起身，试图用愤怒掩盖心虚，“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我要向公董局投诉！向领事馆抗议！你们这是对法租界权威的严重挑衅！”
“权威？”霍启明也站了起来，身高的优势带来强大的压迫感，他一步步逼近办公桌，声音如同寒冰，“用收受的黄金和泄露的机密图纸换来的权威吗？杜瓦尔督察长？”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的复印件，狠狠拍在杜瓦尔面前的桌面上！
照片上，赫然是唐薇从实验室文件柜里拍下的那份关键证据——一张清晰标注着从蓝蝶公馆旧址通往海关钟楼地基废弃甬道的法租界地下管网绝密图纸副本！图纸上用醒目的红笔圈出路线，旁边还有杜瓦尔的亲笔签名和日期！
“这份图纸，为什么会出现在周宗濂的私人实验室里？”霍启明的声音如同惊雷，“还有这些！” 他又拍下几张纸，是几份杜瓦尔签收东方汇理公司“特殊津贴”的收据复印件，数额巨大！“用租界的机密和公众的安全，为你自己换金条？这就是你维护的‘权威’？！”
铁证如山！杜瓦尔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双腿一软，颓然跌坐回宽大的真皮座椅里。脸上的傲慢和强装的镇定彻底崩塌，只剩下灰败的死气和被戳穿的恐惧。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滚落，浸湿了梳理整齐的金发。
“我…我…”他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是周宗濂…他逼我的…他掌握了我…我…”
“逼你？”罗少卿缓缓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瞬间苍老颓丧的法国警官，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审判的意味，“杜瓦尔督察长，在领事馆的秘密档案里，你的代号是‘鬣狗’。贪婪，短视，为了黄金可以出卖一切。周宗濂是恶魔，但你，是心甘情愿为他清扫道路的帮凶。蓝蝶公馆大火的真相被掩盖，工部局医院蒸汽毒杀案被淡化，码头货仓成为永盛堂和夜蝶会的转运点…这一切的背后，都少不了你这把来自租界官方的‘保护伞’。”
罗少卿从长衫内袋里，缓缓取出一份盖着法租界总领事馆鲜红火漆印的正式文件，轻轻放在那一堆证据之上。
“鉴于杜瓦尔督察长涉嫌严重渎职、受贿、泄露国家机密、包庇恐怖组织及毒品走私等多项重罪，法租界总领事馆授权我，暂时解除其警务督察长职务，并移交给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配合霍启明探长进行深入调查。在最终审判前，由我暂时代理督察长一职，确保法租界警务工作的稳定过渡。” 罗少卿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办公室里。
杜瓦尔彻底在椅子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在晨光中轰然倒塌。
《申报》馆社会版主编室。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顾晚清坐在堆满稿件和资料的办公桌前，却无心工作。她面前摊开的稿纸上，只写着一个标题：“迷雾将散，晨光何在？——论夜蝶血案后的魔都公义”。标题下方，是大片的空白。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钢笔，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霞飞路。一夜的惊心动魄和血腥真相，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她心头。周宗濂的死，杜瓦尔的倒台，夜蝶会的覆灭…这些是结果，但远非终点。蓝蝶公馆十年前的血案真相被彻底颠覆，那些被污名化的反鸦片志士的冤屈需要洗刷，被夜蝶会残害的无辜者需要告慰，被毒品和暴力撕裂的家庭需要抚慰…还有，方既白此刻正在经历的、不亚于一场灵魂地震的痛苦挣扎…
她拿起钢笔，在稿纸的空白处，缓缓写下几行字：
“当象征罪恶的‘夜蝶’在钟楼的齿轮间化为齑粉，当庇护黑暗的‘鬣狗’在铁证前颓然倒下，笼罩魔都十年的血案迷雾，似乎终于被撕开了一道缝隙。然而，缝隙中透出的，并非尽是光明。被颠覆的真相，如同淬毒的匕首，刺穿着生者的信仰；被揭露的罪恶，如同溃烂的伤疤，昭示着这片土地深藏的脓疮。正义的旗帜，从不该以复仇的鲜血染就；公理的基石，更无法在谎言的灰烬上重建。清算罪恶，是起点而非终点。如何缝合被撕裂的信任，如何告慰沉默的亡魂，如何在废墟之上，真正构筑起一道不被迷雾遮蔽的、属于法治与人性的晨光？这，才是魔都浴火之后，最艰难的课题。”
她的笔尖顿了顿，目光变得异常坚定。她划掉了原本略显悲观的标题，在稿纸顶端，重新写下一行力透纸背的大字：
“真正的正义，不该是黑夜中的蝴蝶，而该是刺破迷雾的晨光！”
就在这时，主编室的门被敲响。一个年轻的助理编辑探头进来，脸上带着兴奋：“顾主笔！下面有个叫唐薇的护士找您！她说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您和方医生！”
顾晚清猛地站起！唐薇！她安全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