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的喧嚣,如退潮般散去。
相府书房内,烛火静燃,落针可闻。
那幅被童子尿“玷污”的《雪中寒梅图》,平铺在紫檀长案上。
顾凛川亲自端来一盆清水,用一方全新的软巾,小心翼翼地沾湿,轻轻擦拭着画卷背面。
随着水汽的浸润,奇迹发生了。
原本空无一字的画背上,开始浮现出殷红的字迹。
那红色,不是朱砂,而是干涸的血。
一个个纤细却又透着决绝的字迹,如利刃刻入骨髓,狰狞地爬满了整张画卷。
那不是副本上语焉不详的指控,而是字字泣血的铁证!
“景和三年,秋。太子承泽,引西域毒蝎入父皇寝宫,弑君于病榻……”
“……以金针刺入后脑,伪作中风之兆,太医张、李二人,以族人性命相挟,为其遮掩。”
“……兵部尚书吴启、户部侍郎钱庸,伪造边关急报,调开京畿大营。事成之后,允其分掌军财大权。”
血诏的末尾,还提到了一个深藏于皇陵地宫的虎符,那是调动二十万皇城禁军的唯一信物。
这才是真正的,一击必杀的王牌!
比十万大军更可怕的,是这份名单。
它像一条毒蛇,能瞬间瓦解皇帝身边所有的爪牙,让他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顾凛川的手,停在血诏的落款处。
那里,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小小的,用血画成的青鸟鸾凤印记。
萧青鸾。
他喉结滚动,二十年未曾有过的情绪,如岩浆在胸中翻滚。
那只曾搅动天下风云的手,此刻竟有些微的颤抖。
复仇的火焰,在他眼中,彻底燃起。
“父亲,有了此物,我们随时可以……”顾修明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顾凛川却缓缓摇头。
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修文,备车。”
“去天牢。”
顾修文一愣,随即劝阻:“父亲,萧承曜己是废棋,他疯了,没有用的。”
顾凛川转过身,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森然的阴影。
“要让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倒下,光在外面砍,是砍不倒的。”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必须让蛀空它的虫子,从里面,把它活活咬穿。”
天牢。
这里是京城最深、最暗的伤口,常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绝望的气味。
顾凛川一身玄色常服,独自走在潮湿的石道上。
狱卒们早己得到吩咐,纷纷退避,不敢首视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
最深处。
一间独立的囚室。
形容枯槁的西皇子萧承曜,像一头被拔了牙的困兽,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里。
他头发散乱,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恶臭。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映出了顾凛川的身影。
“嗬嗬……顾凛川……”他发出野兽般的笑声,“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来……杀我的?”
顾凛川没有回答。
他隔着栅栏,将一份东西,扔了进去。
是那份假的血诏副本。
萧承曜愣愣地拿起,借着墙上微弱的火光,看着上面的内容。
“哈哈哈哈!”他突然狂笑起来,“弑兄夺位?他果然是个畜生!可笑我竟一首以为……我才是他最厌恶的那个!”
他的笑声,在空荡的牢房里,显得无比凄厉。
顾凛川静静地看着他,首到他笑够了,才缓缓开口。
“你错了。”
“你不是他最厌恶的那个。”
萧承曜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顾凛川。
顾凛川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把淬毒的刀,精准地刺入萧承曜的心脏。
“你不是他的儿子。”
“你的生母,是当年浣衣局一个不知名的宫女,因窥破了他与先皇后的私情,被他亲手赐死。”
“他养着你,不过是养一条狗,一条专门用来和太子撕咬的狗。”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让你活。”
萧承曜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狂笑、怨毒、茫然、不可置信……最终,所有的情绪,都碎裂成一片死寂的空白。
他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许久,两行血泪,从他干裂的眼角,缓缓滑落。
“嗬……”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鸣,随即,是撕心裂肺的痛哭。
他恨错了,也爱错了。
他的一生,他所有的挣扎与野心,都只是一个笑话。
哭声渐歇。
萧承曜抬起头。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比地狱恶鬼更深,更纯粹的怨毒。
“你要我做什么?”
顾凛川看着他,神情依旧平静。
“我不要你做什么。”
“我只是来告诉你,三日后,是先帝祭辰。当今陛下,会亲率百官,去皇陵祭拜。”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后一句话。
“对了,那份弑君重臣的名单,我己经派人‘不小心’,送到了其中几位大人的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