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菜园时,林晚照的手指还捏着沈青竹给的野菊花。
布包上残留着他体温的余温,混着铁锈味和干草香,像根细针轻轻戳着她心口——他刚从关押阿疤的临时牢房过来,军大衣下摆还沾着没擦净的血迹。
"晚照。"沈青竹的声音比晚风更沉,指尖扫过她发顶被风吹乱的碎发,"我清点完俘虏了。"
林晚照转身时,菜窖的方向突然掠过一阵穿堂风。
那下面埋着奶奶的种子,埋着用玻璃罐封好的辣椒籽、番茄种,还有半袋泛着光泽的黑花生——是他们最后的底气。
她喉咙发紧,刚要问,就见沈青竹的目光越过她肩头,落在被麻绳捆在老槐树下的阿疤身上。
阿疤的左脸有道蜈蚣似的疤,此刻正歪着脑袋啃草茎,见林晚照看过来,故意把草茎吐在泥里:"小丫头片子,瞅什么?
你那破菜园,明儿就该改姓了。"
"他们不是普通流民。"沈青竹压低声音,军靴尖碾过一片枯菜叶,"我查了他们的随身物品,有三个人靴底沾着北城区的红土,两个人腰带里藏着统一制式的短刀——是有人组织过的。"
林晚照的后颈泛起凉意。
她想起今早小六塞给她的密道图,那图上用红笔标着三条绕过巡逻岗的路线,笔锋利落得不像混混能画出来的。"阿疤背后有人推。"她攥紧野菊花,布包在掌心皱成一团,"得问清楚。"
老槐树下的阿疤突然笑出声:"问?
你当老子是三岁娃娃?"他拽了拽手腕上的麻绳,铁镣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老子就算说了,你们这破基地能扛得住?"
林晚照没接话,转身往厨房走。
灶膛里的火还没灭,王婶正往陶瓮里装最后半袋玉米面,见她进来,手一抖:"晚照,那伙人......"
"王婶,煮锅热白菜汤。"林晚照挽起袖子,从菜筐里挑了把最嫩的小白菜,"多放蘑菇干,盐少些。"
"给那些俘虏喝?"王婶瞪圆眼睛,"他们今天差点掀了菜窖!"
"掀菜窖的是刀,不是人。"林晚照把白菜叶浸在清水里,绿莹莹的叶子在她指缝间舒展,像朵开在水里的花,"他们也是被人逼的。"
汤锅里的水开始冒泡时,林晚照端着木盆走出去。
雾气裹着白菜的甜香、蘑菇的鲜,在暮色里漫开。
阿疤的手下们原本缩在墙根打冷战,闻到味道,喉结一个个动起来,有个瘦高个甚至偷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喝一口吧。"林晚照蹲在瘦高个面前,木勺舀起一勺汤,"烫,但能暖到胃里。"
瘦高个抬头,眼睛里还带着警惕。
可汤的热气扑上他冻得发青的脸时,他突然哭了——眼泪砸在汤里,溅起小水花:"我娘...我娘病了,铁手说只要抢了菜园,就给我药......"
"小六!"阿疤吼了一嗓子,脖子上的青筋首跳,"闭嘴!"
林晚照没看阿疤,只盯着小六颤抖的手。
他捧起木碗的动作轻得像捧易碎的瓷,喝到第三口时,碗沿沾了层亮晶晶的汤渍:"我们是从北城来的,铁手给了我们刀,说菜园里有能卖大钱的种子......"
"小六!"阿疤的脸涨成猪肝色,"你他妈找死!"
沈青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阿疤身后。
他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铁镣,指尖轻轻一掰——拇指粗的铁链"咔"地断成两截。
阿疤的骂声卡在喉咙里,额角渗出冷汗。
"铁手是谁?"林晚照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可握木勺的指节泛着白。
小六缩成一团:"是...是北城最大的头目,手下有百来号人!
他说这菜园的主人是软蛋,抢了种子能换枪......"
林晚照的心跳得厉害。
她想起三天前大刘来换盐时说的话:"北城那片不太平,有个叫铁手的在收罗武器。"当时她只当是普通流民争斗,没想到矛头这么快就指向了菜园。
"他要种子?"她问。
小六点头:"铁手说,现在什么都能抢,就是种子抢不着——你们有奶奶传的老种,能卖黄金价。"
老槐树上的乌鸦扑棱棱飞走了。
林晚照望着菜窖的方向,那里埋着的不只是种子,是奶奶临终前塞给她的布包,是她跪在废墟里挖了三天三夜才找到的希望。
风掀起她的衣角,她突然觉得冷,冷到骨头缝里。
"晚照。"沈青竹的手掌覆在她后颈,体温透过粗布衣服渗进来,"我明天去北城探探。"
"不行。"林晚照抓住他的手腕,"太危险。"
"不危险。"他低头,军大衣的毛领扫过她额头,"我是赏金猎人。"
夜越来越深。
林晚照召集所有人在晒谷场开会,煤油灯在风里摇晃,把影子投在墙上,像群张牙舞爪的怪物。
"铁手盯上我们了。"她举起小六画的北城地图,"三天内可能有袭击。"
人群里炸开一片议论声。
有个抱孩子的女人哭起来:"我们刚有口热饭吃......"
"所以我们要加固围墙。"林晚照提高声音,"明天开始,男人搬砖,女人编藤网,小川带孩子们捡碎玻璃嵌在墙顶——就算他们能翻进来,也得脱层皮!"
"那菜园呢?"之前学种菜的中年男人搓着手,"要是他们烧菜苗......"
"扩建。"林晚照指向东边的荒草地,"明天就翻土,能种多少种多少。
菜多了,就算被抢一部分,剩下的也够吃。"她顿了顿,又笑起来,"再说了,咱们不是有老师吗?
张叔会种玉米,王婶会育秧苗,只要大家肯学,铁手抢得走菜,抢不走种在人心里的本事。"
煤油灯突然亮了些。
不知谁喊了句:"我明天早起搬砖!"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抱孩子的女人抹了把眼泪:"我编藤网最利索!"张叔拍着胸脯:"荒草地我熟,明儿我带几个人翻土!"
沈青竹站在墙头上,望着人群里那个系着蓝布围裙的身影。
她的声音不算大,可每句话都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人心里。
风掀起她的发梢,他突然想起今早她蹲在菜畦边教小川认菜苗的样子——那时她眼里有光,现在那光更亮了,亮得能把夜色劈开。
天刚蒙蒙亮,菜园里就热闹起来。
林晚照握着锄头,翻起的土块带着潮湿的腥气。
张叔在她旁边挥着铁锹,额头冒了层细汗:"晚照,你看这地儿,浇点水就能撒菜籽。"
"好。"林晚照擦了把汗,"等会让小川把萝卜籽拿过来——奶奶说过,萝卜长得快,二十天就能吃。"
王婶拎着藤筐过来,里面装着刚摘的小白菜:"晚照,中午给大家煮菜粥吧?
我还留了半块咸肉。"
"行。"林晚照笑着接过来,菜叶上的露珠落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等围墙砌好了,咱们再搭个棚子,下雨天也能种菜......"
她的话突然顿住。
远处的土路上,有个身影正牵着毛驴慢慢走近。
毛驴背上的布包鼓囊囊的,在晨雾里晃啊晃——是大刘。
林晚照眯起眼。
大刘每次来都带着不同的东西,上次是盐,上上次是火柴。
这次他毛驴背上的布包,似乎比以往更沉。
"晚照姐!"小川从菜畦里跑过来,"大刘叔来了!"
林晚照把锄头递给张叔,拍了拍裤腿上的土。
她望着大刘越来越近的身影,突然想起小六说的"黄金价的种子"——或许,这次大刘带来的,不只是交易的货物。
晨雾里,大刘的声音飘过来:"晚照,我给你带了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