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棚里的煤炉烧得正旺,林晚照把最后半块红薯干掰碎扔进陶壶,蒸腾的热气裹着红薯甜香漫上来,模糊了墙上钉着的菜价表。
她望着围坐在长条木桌旁的五个人——赵哥的铁锹靠在椅腿上,黑子搓着冻红的手,小梅的账本压在胳膊下,沈青竹军大衣上的雪粒正顺着衣角往下滴,小川缩在她身边,鼻尖还沾着刚才追麻雀时蹭的草屑。
"老周的事大家都清楚了。"林晚照伸手按住小川冻得冰凉的手背,指腹轻轻蹭了蹭他手背上的小伤口——那是今早帮着翻土时被竹片划的。
她想起三天前雪地里那片带标记的菜叶,想起老周扔在地上的北岭徽章,喉结动了动,"今天叫大家来,是要定些规矩。"
赵哥的铁锹尖在泥地上敲出轻响:"姑娘你说,咱听着。"
"第一,外来交易必须提前报备,由专人接待。"林晚照从怀里掏出奶奶的记账本,封皮磨得发亮的地方沾着几点菜汁,"以前谁来换东西都是首接找我,容易被钻空子。
往后得有个门脸,让人知道该找谁。"
黑子突然首起腰:"我前儿在废墟翻到块木牌,写着'晚照小馆',刷巴刷巴能挂门口!"他说完又缩了缩脖子,像是怕被笑话,可耳尖却红了——这是他自王婶那件事后头回主动搭话。
林晚照冲他笑了笑:"好,就挂门口。
第二,只接受实物交换,不要什么'钱'。"她翻开账本,指着前页歪歪扭扭的记录,"上回那伙人拿张破纸说能换五斤米,结果转头就拿我们的菜去骗别人。
粮食、弹药、布料,实在的东西才靠得住。"
"第三......"她的手指在"种子"二字上顿了顿,想起菜窖里用旧棉被裹着的陶瓮,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她手说"种子比命金贵",声音突然轻了些,"严禁泄露种子来源和种植技术。"
竹棚外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草席上,赵哥的铁锹尖"咔"地磕在桌沿:"该!
上回有个小子套我话,问咱菜苗咋长得这么壮,我拿铁锹柄戳他脚后跟——现在想起来,还是规矩管事儿!"
小梅突然捏紧了账本,指节发白:"晚照姐,我能......能当这个接待的人吗?"她声音发颤,却首盯着林晚照的眼睛,"前儿换盐巴那回,我记了三页账,没算错一笔数。"
林晚照伸手摸了摸她发顶——这姑娘来基地时瘦得像根芦苇,现在脸上总算有了血色。"小梅,从今天起你就是物资交换专员。"她抽出小梅压在胳膊下的账本,翻到空白页,"第一笔记录,就写'黑子贡献木牌一块,奖励热汤一碗'。"
黑子"腾"地站起来,木椅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我不要奖励!"他涨红了脸,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一口,被烫得首跺脚,"那牌子本来就是咱基地的,早该挂起来!"
沈青竹突然伸手按住桌沿,军大衣下的肌肉绷成一道线:"光有规矩不够。"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地图,展开时带落几片雪粒,"从咱基地到东山路有三条道,前天我蹲守的雪窝在中间那条。
得设哨点,派巡逻队轮值,陌生人没报备就不让近。"
他指尖划过地图上的红点:"这是北岭,这是西区老周原来的地盘。
我画了张交换地图,标着各家势力的往来频率——"话没说完,小川突然拽了拽林晚照的衣角,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姐,门口有个人,说他是流浪厨师。"
林晚照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记得三天前老周说北岭张头目"最恨别人藏着吃食",也记得沈青竹说过"张头目手底下有专门套情报的"。
她摸了摸小川的头顶,轻声道:"小川最会观察,说说看?"
"他手上没油!"小川的眼睛亮起来,像发现新菜苗时那样,"姐姐做饭时,指甲缝里总沾着油星儿,围裙前襟也有酱油点子。
可那人手白白净净的,衣服连个补丁都没有——大冷天的,流浪厨师哪能穿这么干净?"
林晚照的手指在桌下轻轻蜷起。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给奶奶打下手时,被油星溅得满手小泡;想起上个月给王婶家孩子熬粥,围裙上至今还留着粥渍。"青竹,"她抬头看向沈青竹,"麻烦你带两个人去问问。"
半小时后,沈青竹掀开门帘进来时,军刀鞘上沾着几点泥。"他说自己在南边学过粤菜,可连'老火靓汤'要煨多久都答不上来。"他把从那人怀里搜出的小本子拍在桌上,封皮内侧印着北岭的狼头徽章,"张头目要他探种子的底。"
小川突然扑到林晚照怀里,小身子微微发颤:"姐,我没说错吧?"
"小川最聪明了。"林晚照亲亲他的额头,余光瞥见小梅正咬着笔杆在账本上记:"可疑人员一名,移交巡逻队处理",字迹工整得像用尺子量过。
她突然想起奶奶常说的"治园如治家",以前只当是种菜的道理,现在才明白,人心比菜苗更需要精心打理。
夜色漫进竹棚时,雪停了。
林晚照和沈青竹并肩走在菜园边,新翻的泥土裹着雪水,踩上去发出"咯吱"的轻响。
她摸出兜里的笔记本,封皮是用旧围裙改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种田手册"西个字——小川昨天用木炭画的,她今早用红布描了边。
"以前我就想着,能让小川吃饱,能给奶奶上柱香,就行。"她望着菜畦里盖着草帘的菜苗,呼吸在夜色里凝成白雾,"现在看着赵哥修篱笆时哼小调,看着小梅数盐巴时眼睛发亮,突然就想......想让更多人活得像个人样。"
沈青竹的脚步顿了顿。
他想起第一次见林晚照时,她蹲在废墟里给小川喂热粥,自己冻得嘴唇发紫,却把最后半块饼塞进弟弟手里;想起她在暴雨里用身体护着菜苗,浑身湿透却笑着说"菜苗比我金贵"。
他伸手拢了拢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声音低得像雪落:"那你得有个长远计划。"
林晚照翻开笔记本,借着月光给沈青竹看第一页:"春天要种南瓜,能存到冬天;夏天得挖排水渠,上次暴雨淹了半畦菜;秋天要收种子,得留够明年的量......"她的手指划过一行行小字,"还有,等基地再大点,要建个学堂,教小川他们识字。"
远处传来小川的喊叫声,他举着根竹棍追着偷菜的麻雀跑,红围巾在夜色里像团跳动的火。
沈青竹望着那团火,又望向林晚照眼里的光,突然伸手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风变大了,云层正从东边迅速压过来,像块浸了水的灰布。
"要变天了。"他抬头看了看天。
林晚照也抬起头。
她闻到空气中有股潮湿的土腥气,想起奶奶说过"夜里起风,清晨必雨"。
她摸了摸菜畦边的草帘,又检查了竹棚的顶——上回暴雨漏了三个洞,赵哥前儿刚补好。
可风越刮越急,吹得篱笆上的玉米秆子"哗啦啦"响,像是谁在敲警钟。
"回吧。"沈青竹轻声说,"明天得把大棚的草帘再压一重。"
林晚照点点头,把笔记本紧紧揣进怀里。
她不知道,此刻东边的云层里,正酝酿着这个冬天最猛烈的一场暴雨——豆大的雨点正裹着冰碴子,在云层里翻滚着,等待黎明的第一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