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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未晴，铅灰色的云层仍压在基地上方。
林晚照蹲在菜畦边，指尖拂过被踩断的白菜茎秆，断口处还凝着昨夜的雨水，凉得刺骨。
小川抱着半筐捡回来的残叶凑过来，鼻尖冻得通红："姐，这棵还能救吗？"他指着一株歪倒的菜苗，叶片上还沾着泥块，却倔强地朝着天空舒展。
"能。"林晚照把菜苗轻轻扶首，用草绳绑在竹棍上，"根没断透，浇点淡粪水就能缓过来。"她抬头时，正撞进小川亮晶晶的眼睛里——那里面有和奶奶临终前一样的期待，像颗埋在废墟里的种子，拼命往光里钻。
灶房里的铜锅"咕嘟"响了一声，沈青竹端着热粥过来，军靴踩过湿滑的青石板，溅起细小的水花："喝口热的。"他的指节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是昨夜制伏疤脸时留下的。
林晚照接过碗，粥香混着木柴的焦味涌进鼻腔，突然想起奶奶常说："热粥暖胃，更暖心。"
"大山在灶房画图。"沈青竹扫了眼大棚东倒西歪的铁架，声音放得很轻，"他说要改结构。"
林晚照喝了半口粥，暖意从胃里漫开。
她望着大棚方向，看见灶房窗户透出一点昏黄的光，影影绰绰映出个佝偻的身影——是大山，正蹲在地上捣鼓什么。
"开个会吧。"她把空碗递给小川，"把赵哥、黑子他们都叫过来。"
会议是在晒谷场开的。
破木桌摆着半块发霉的黑板，是小川从废墟里捡来的，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着"大棚加固""巡逻""分菜"几个字。
林晚照站在桌前，指尖抵着发烫的太阳穴——昨夜没合眼，她翻遍奶奶留下的《种菜笔记》，纸页间夹着的干菜标本沙沙作响，像奶奶在耳边说话："园子里的菜要护，园子里的人更要拢住。"
"第一，大棚得加固。"她指了指黑板上画的铁架图，"大山说能用钢筋做'X'型支架，受力更匀。"
大山蹭地站起来，裤腿沾着木炭灰："我前儿去废品站，瞅见三根拇指粗的钢筋！
就是...得夜里去搬。"他搓着粗糙的手掌，指甲缝里全是黑泥，"青竹哥说陪我，后半夜月头亮，好干活。"
沈青竹靠在老槐树上，军刺在指尖转了个圈："我带两个人，天亮前准能搬回来。"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晚照脸上，像块被捂热的冷铁。
"第二，分菜制度要改。"林晚照深吸口气，"往后每块地专人负责，谁种谁得——收成的三成归自己，七成进公仓。"
话音刚落，赵哥的旱烟杆"咚"地敲在桌上："这中！
我头一个报名，东边那片辣椒地我包了！"他咧开缺了颗门牙的嘴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晨露，"前儿看小照蹲泥里捡菜，我这老脸发烫——自个的地，谁不心疼？"
黑子缩在人群最后，喉结动了动："我...我能管南边的萝卜地吗？"他声音发颤，左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那里有道旧疤，是之前跟着王婶抢菜时被沈青竹划的。
林晚照记得他当时梗着脖子喊"老子就抢"，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想...我想好好种。"
"第三，巡逻加人。"林晚照看向黑子，"你牵头组个夜巡队，分两班，后半夜举火把。"
黑子猛地抬头，眼眶发红："我懂！
前儿棚子被踹，要不是我偷懒去喝酒..."他突然哽住，抓起桌上的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串歪歪扭扭的火把，"我立规矩，谁漏岗就扣他三天的粥！"
人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混着小川的欢呼。
林晚照望着这些沾着泥点的脸，突然想起刚进基地时，他们要么缩在墙角发抖，要么红着眼抢最后半块饼——现在，他们眼里有了光，像她菜地里冒头的新芽。
散会时，小川拽了拽她的衣角："姐，我整理账本时发现...围墙外有新脚印。"他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翻到画着歪扭鞋印的那页，"比咱们的鞋大两指，泥印里有铁锈，像是军靴。"
林晚照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蹲下来，摸着小川冻得冰凉的手背："你带小黑去看看，别靠近，记住位置就行。"
"知道！"小川把本子塞回怀里，跑去找小黑。
他的羊角辫在风里一跳一跳，像株在风里摇晃的嫩苗。
夜来得很快。
林晚照端着油灯去大棚检查，远远看见个黑影在棚顶移动。
她屏住呼吸，看清那是沈青竹——他踩着铁架，手里捏着针线，正修补被暴雨刮破的塑料布。
夜风掀起他的外套，露出腰间的军刺，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塑料布再破个洞，明早菜苗要冻坏。"他没回头，指尖穿过塑料布的动作很轻，像在缝补件珍贵的衣裳，"大山焊的钢筋明早能用上，X型支架抗风。"
林晚照站在棚下，看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和自己的影子叠在一起。
她突然想起奶奶的话："园子里最金贵的，不是菜，是肯为菜弯腰的人。"此刻，这个总板着脸的男人正为她的菜弯腰，连月光都变得温柔起来。
"谢谢你。"她轻声说。
沈青竹的手顿了顿，线从指缝里滑下来，在风里晃成银线。
他没说话，却把最后一针缝得更仔细了。
后半夜，林晚照被冻醒。
她裹紧被子去关窗，风灌进来，带着股刺骨的冷。
窗台上的水盆结了层薄冰，倒映着她发青的脸。
"要变天了。"她对着冰面呵出白雾，模糊了倒影，"得给菜苗盖草席..."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小川的喊叫声："姐！棚子外的警报绳响了！"
林晚照抓起外套冲出门，寒风卷着细雪扑在脸上。
她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想起奶奶笔记最后一页的话："种菜要守西季，守人要守人心——可这世道，连季节都疯了。"
细雪落在她的发梢，很快化了，像滴冰凉的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