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种罕见的、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慌乱。他避开母亲探究的目光,眼神飘向角落的黑暗,“捡……捡的。”这个拙劣的借口脱口而出。
“捡的?”李秀兰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儿子,又看了看他紧握在手里的本子,“啥东西就捡的?看着挺新的,谁丢的?还给人家去!”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不用!”张常岭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身体也微微侧开,挡住了母亲的手,“我……我知道是谁的。明天……明天就还。”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还”这个字,心口却莫名地抽紧了一下。
李秀兰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弄得一愣,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她看着张常岭紧抿的嘴唇、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带着明显抗拒的眼神,虽然满腹狐疑,但最终还是没再坚持。她嘟囔了一句:“神神叨叨的……赶紧收拾了睡觉!省点灯油!”便转身去忙别的了。
棚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发出的微弱噼啪声。
张常岭紧绷的身体这才慢慢放松下来,但紧握着笔记本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他低头,看着那蓝色的硬壳封面,指腹无意识地着扉页的位置,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三个字透过纸背传递过来的温度。
隔壁,焦家的棚子里一片寂静。但他知道,那个送出了这份“惊雷”般礼物的女孩,此刻一定没有睡着。她或许正紧张地蜷缩在被子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隔壁的反应,像一只等待宣判的小兽。
张常岭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隔绝了视线的棚壁,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前翻涌的云层。惊讶、震撼、自惭形秽、无措的温暖、沉甸甸的感动……种种情绪交织、碰撞,最终沉淀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强烈的决心。
他不再犹豫,轻轻吹灭了桌上那盏摇曳的煤油灯。棚内瞬间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只有窗外透进的、极其微弱的、不知是月光还是远处路灯的惨淡光晕。
他摸索着,走到自己那张简陋的行军床边,没有躺下,而是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了下来。然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再次打开了那本蓝色的笔记本。
没有光,他一个字也看不见。
但他却用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着纸页上凸起的字迹和图形。指尖划过那些工整的公式,那些清晰的辅助线,那些红色的批注……粗糙的指腹感受着纸张的纹理和墨迹的微凸,仿佛在触摸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触摸着那个女孩聪慧而滚烫的灵魂,也触摸着自己内心深处那簇被这“知识微光”猛烈吹拂、骤然明亮起来的、不甘熄灭的火焰。
黑暗中,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和指尖纸张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最虔诚的祷告,在简陋的防震棚里无声地回荡。这黑暗中的触摸,比任何灯下的阅读,都更深刻地,将“焦芫溶”这三个字,连同那份沉甸甸的、带着光芒的善意,烙印进了张常岭沉默而坚硬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