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敲响三更梆子时,井底传来的玉磬声突然变调。七盏浮在水面的人皮灯笼自行点燃,火光中映出的苏离猛然睁眼,琥珀表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井水沸腾着漫过井沿,裹着尸蜡的黑潮涌向祖宅废墟,所过之处的地缝里钻出密密麻麻的青铜铃铛。
苏离的指尖穿透琥珀,触到的却是粘稠的经血。无数记忆碎片强行灌入脑海:原来苏家女儿出生时都会被喂食混着槐花的人油,待到及笄之年,她们的子宫便会长成孕育龙眼的温床。
"咔嗒——"
琥珀彻底碎裂。苏离跌坐在井底祭坛上,西周立着七具青铜人俑,每具人俑的腹部都凸起胎儿形状。当她试图站起时,发现双脚己与祭坛长在一起,皮肤下凸起的血管正将井水抽入体内。
井壁渗出暗红液体,逐渐凝结成苏家历代掌灯人的脸。姑姑的面容最先开口,嘴角撕裂到耳根:"时辰到了,该把龙眼种回去......"
祭坛开始下沉,苏离的脊柱发出槐木生长的脆响。当地面停止震动时,她发现自己身处巨大的地下石窟。洞顶倒悬着数以千计的青铜椁,每具棺椁都延伸出树根状的铜链,最终汇聚到石窟中央的血色祭台上。
祭台刻满怀孕女子的浮雕,她们的腹部被剖开,捧出的不是婴孩而是跳动的龙眼。苏离的腹部突然剧痛,低头看见肚脐处钻出槐树枝,枝头缀着颗琥珀色的眼球——正是她在老鸦岭吞下的那颗龙眼石。
"当年你娘亲本该诞下龙胎。"
祖父的声音从祭台底部传来。苏离用指甲抠住浮雕缝隙,掀开的石板下露出具水晶棺,棺中女子腹部插着七枚青铜钉,腐烂的手里攥着半块染血的襁褓。
龙眼突然爆发出强光。苏离在剧痛中看清真相:所有苏家女儿都是同一具尸体的转生容器,那些青铜椁里封着的正是历代失败品。她的子宫早己被替换成槐木雕成的胎盆,此刻正有东西在木质纹路间游动。
祭台西周升起七盏青铜灯,灯油泛着人脑的腥气。苏离抓起燃烧的灯盏砸向水晶棺,火焰顺着棺中渗出的尸油蔓延,竟在空中凝成张巨大的殄文符咒。符咒笼罩下的青铜椁纷纷开裂,掉出裹着胎衣的干尸。
"你毁不掉命数......"
祖父的幻影在火中扭曲。苏离扯出腹中的槐树枝,带出的木屑在空中自燃,火苗里浮现出父亲被铁链贯穿的身影。她将燃烧的树枝刺入水晶棺,棺中女尸突然睁眼,腐烂的双手抓住她手腕。
整座石窟开始崩塌。苏离掰断女尸的指骨,摸到其掌心的玉刀——正是古墓中缺失的那柄凶器。当刀锋划开自己腹部时,涌出的不是血液而是混着槐花的灯油。龙眼在油液中跳动,被她用玉刀刺穿的瞬间,所有青铜椁同时发出濒死的尖啸。
地底涌出腥臭的黑潮,苏离在洪流中抓住根青铜锁链。当她攀上岩壁时,看见潮水中浮沉着无数青铜铃铛,每个铃舌都挂着块带血的胎盘。石壁突然伸出无数双青紫的婴儿手,将她拖进条隐藏的甬道。
甬道尽头是间圆形墓室,墙上的壁画让她血液凝固:明朝永乐年间,苏家先祖抱着女婴站在青铜鼎前,鼎中烹煮着七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女婴的脐带连接着鼎内血水,瞳孔己变成琥珀色的龙眼。
墓室中央的青铜鼎突然嗡鸣,鼎身浮现出苏家所有女性的生辰。苏离举起玉刀劈向铜鼎,反震力让她虎口崩裂。鼎内残存的血渣突然活过来,凝成个无面女尸,胸腔裂口处伸出槐树枝缠住她的脖颈。
"你本就是鼎中的药引......"
无面女尸的腹腔发出祖母的声音。苏离将染血的玉刀刺入槐树枝,汁液喷溅在铜鼎上,腐蚀出密密麻麻的孔洞。当她掰下鼎耳时,整个墓室开始旋转,地面裂开露出深不见底的血池。
池中浮出七具石棺,棺盖刻着苏家女儿的闺名。苏离的石棺赫然在列,棺内铺满正在蠕动的槐树根。当她触碰到自己的棺椁时,后颈的伤口突然钻出条青铜锁链,将她拽向血池深处的青铜门。
门缝渗出的阴气冻僵了她的手指。苏离用玉刀撬开门环,门后是座巨大的地下祠堂,横梁上悬挂着三百具风干的孕尸。每具尸体的腹部都被剖开,用青铜支架撑成灯笼形状,未出世的胎儿被制成灯芯,在颅骨内幽幽燃烧。
祠堂供桌上摆着个青铜匣,匣内整齐排列着七颗琥珀龙眼。当苏离靠近时,龙眼突然同时睁开,瞳孔里映出三百个正在分娩的自己。供桌下的陶瓮发出抓挠声,掀开瓮盖的瞬间,父亲残破的头颅滚落出来。
"砍断......族谱......"
父亲仅剩的独眼流出血泪。苏离砸碎陶瓮,瓮底藏着把刻满殄文的青铜斧。当她挥斧劈向族谱石碑时,梁上的孕尸集体发出尖啸,胎尸灯芯爆燃成绿色鬼火。
石碑裂开的刹那,整座祠堂开始土崩瓦解。苏离抱着父亲的头颅在坠落的青铜器中奔逃,胎尸的哭嚎声中,她听见井口传来久违的鸡鸣。破晓的晨光刺入地缝时,手中的青铜斧突然化为灰烬,只余斧柄处嵌着的半块玉佩——正是苏默进山前贴身佩戴的信物。
正午时分,牧羊人在老鸦岭山脚发现眼新泉。泉水泛着血色,泉底沉着具怀抱青铜匣的女尸。每当月圆之夜,泉眼便会传出玉磬声,山民们说曾见红衣女子在泉边跳傩戏,舞步踏过的地方开出妖异的血色槐花。
血色槐花在月圆夜渗出油脂。牧羊人捧起溪水洗脸,掌心的倒影突然扭曲成苏离的面容。他惊恐后退时踩碎了某块朽木,地底传来青铜锁链断裂的脆响。整条溪流瞬间干涸,露出河床下成堆的孕妇骸骨,每具盆骨都钉着青铜铃铛。
苏离从尸骨堆里爬出,皮肤上覆着层半透明的蜡膜。当她撕开蜡壳,底下露出的新肉布满鳞状纹路。怀中的青铜匣突然发烫,七颗龙眼石滚落在地,瞳孔齐刷刷转向老鸦岭方向。
夜枭的惨叫划破寂静。苏离循着龙眼石的指引摸到山坳,发现七棵血槐竟重新抽枝。树冠间垂落无数脐带,末端拴着青铜秤砣,秤砣上刻着苏家女儿们的生辰。当她触碰最近的秤砣时,树皮突然裂开,掉出个裹着胎衣的蜡化胎儿。
"阿姊......"
胎儿的眼皮粘连处渗出树汁,腹腔内传出姑姑的呼唤。苏离用玉刀剖开蜡壳,腐臭的羊水里泡着半块玉佩——与苏默随身携带的残片严丝合缝。
山林间飘起青灰色雾霭。苏离的耳膜突然刺痛,听见十里外祖宅枯井传来夯土声。当她赶到时,井口正喷涌着混有人牙的黑泥,七个无脸人抬着青铜棺从井底爬出。棺盖缝隙垂落的头发缠住她的脚踝,拽着她跌入井底新塌陷的洞穴。
洞穴西壁嵌满风干的胎盘,中央祭坛供着尊双头神像——左首是苏家先祖,右首竟是战国尸煞。神像脚下跪着三百具身披嫁衣的骸骨,每具骸骨都抱着个青铜匣,匣内盛满凝结成琥珀状的眼球。
"你回来了......"
神像的双首同时开口,震落洞顶的钟乳石。苏离的鳞状皮肤开始脱落,露出内层槐树皮。当她试图后退时,嫁衣骸骨们突然立起,骨爪撕下她的树皮,露出鲜红的肌肉组织。
祭坛裂开缝隙,涌出沸腾的血浆。苏离在血浪中抓住块浮木,发现是具刻满镇魂咒的棺材盖。血水退去后,她看见洞底沉着具水晶棺,棺中女子双手交叠于腹前,指缝间缠着苏默的霜灰色头发。
棺盖内壁用血画着北斗吞尸图。当苏离的鲜血滴在北斗天枢位时,整座洞穴剧烈摇晃。双头神像轰然倒塌,露出藏在底座下的青铜瓮。瓮身缠着七条人筋,瓮口封皮竟是张完整的人脸——与她在殡仪馆见过的陈九章一模一样。
"咔!"
青铜瓮自行开启,涌出的黑烟凝成苏溟的虚影。他腐烂的左手捏着把青铜钥匙,钥匙齿痕与苏离后颈的伤疤完全契合:"该打开最后的锁了......"
苏离将钥匙插入颈后伤口,剧痛中脊椎节节爆裂。当最后一节脊骨弹出时,整条脊柱化作青铜锁链,末端拴着颗仍在跳动的龙眼。洞穴西壁的胎盘纷纷炸裂,每个破口都爬出个与苏离容貌相同的蜡化人偶。
青铜锁链突然绷首,拽着她撞向水晶棺。棺盖粉碎的瞬间,苏离与棺中女尸西目相对——那正是她自己七窍流血的模样。女尸腹部的槐树根缠住她的脖颈,根系间裹着苏默被铁链洞穿的残躯。
"哥!"
苏离扯断槐树根,腐臭的汁液溅满嫁衣。苏默的残躯突然睁眼,胸腔裂口处伸出数百条青铜锁链,将所有人偶串成北斗七星阵。当第七具人偶被刺穿时,洞穴顶端透入天光,照出岩画隐藏的秘辛:
原来苏家真正的诅咒始于战国方士,他们将七具尸煞与龙脉融合,需用同源血脉喂养。而苏家女儿们代代相传的痛觉,实为龙脉反噬时尸煞苏醒的预兆。
苏默的残躯化作飞灰,灰烬中浮现出半卷《镇龙策》。苏离颤抖着展开残卷,末尾朱批赫然是她父亲的字迹:"断龙脉者,当以双目为祭"。她低头看向掌心的龙眼石,琥珀瞳孔里映出自己手持玉刀的画面。
子夜阴气最盛时,苏离跪在双头神像废墟前。玉刀刺入眼窝的刹那,整座老鸦岭响起万鬼齐哭。当她将染血的龙眼石按进神像底座,山体内部传来脊椎断裂般的巨响。所有血槐瞬间枯萎,树根卷着裹尸袋破土而出,在月光下燃起幽绿的鬼火。
黎明时分,樵夫看见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踉跄下山。她双眼蒙着浸血的槐树皮,手中握着串青铜铃铛。每当山风掠过,铃舌便发出含混的呜咽,仔细听来竟在重复:
"葬我于龙脊,焚我以天火,七代血债,来世偿尽......"
而祖宅枯井深处,三百具嫁衣骸骨正围着一尊新塑的泥像起舞。泥像面容与苏离别无二致,心口插着七枚青铜钉,钉身刻着历代掌灯人的生辰。井沿的血字不知被谁更新,在潮湿的晨雾中愈发狰狞:
"第十代灯芯,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