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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报》馆顶层的社长办公室。顾晚清将一份连夜赶制的、措辞严谨却充满紧迫感的行动预案放在社长史密斯的办公桌上。金发碧眼的史密斯看着计划书最后那触目惊心的预算数字和“48小时”的倒计时，胖胖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眉头拧成了疙瘩。
“顾小姐，你的勇气和执着令人钦佩。”史密斯用带着美国腔的中文说道，语气带着商人的精明和顾虑，“但你要明白，这是一次私人资助的、近乎军事化的秘密行动！租船，雇佣专业的潜水打捞队，采购潜水钟、水肺、深水照明、甚至水下爆破器材…这需要天文数字的资金！而且风险巨大！沉船作业本身就充满未知危险，更何况还涉及一个神秘的恐怖组织！一旦失败，或者走漏风声，《申报》将面临巨大的政治压力和声誉损失！”
“社长！”顾晚清站起身，目光灼灼，毫不退缩，“这不是一次商业投资！这是关乎这座城市、甚至更大范围安危的阻击！夜蝶会的余毒未清，‘巢穴’一旦苏醒，后果不堪设想！周宗濂、杜瓦尔的案子己经轰动全国，民众的愤怒和求知欲都在顶点！如果我们《申报》能主导揭开这最后的黑幕，将真正的罪魁祸首绳之以法，这将是新闻史上里程碑式的壮举！声誉？这将为我们赢得无上的声誉！至于资金…”她深吸一口气，“我以我父亲顾崇文的名义，抵押我在霞飞路的房产！我自己，愿意签下终身雇佣契约！所有收益，优先偿还报社！”
史密斯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记者眼中燃烧的火焰和破釜沉舟的决心，沉默了足足一分钟。他拿起那份计划书，又看了看桌上那份揭露杜瓦尔丑闻、引发全城轰动的号外样本。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在计划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加盖了报社的印章。
“好吧，顾小姐。你赢了。我以个人名义，再追加一笔投资。动用我所有的航运关系，去联系‘平安洋行’的麦考利船长！他有一艘改装过的快速拖船‘海风号’，有轻型潜水设备，人也可靠！但记住，48小时！只有48小时！而且，我要独家报道权！全程！”
“谢谢社长！”顾晚清眼中闪过激动的泪光，抓起计划书，像一阵风般冲出了办公室。
法租界总领事馆，一间守卫森严的密室。罗少卿站在巨大的海图桌前，上面铺展着极其详尽的东海海图。他手中的红铅笔，精准地圈出了北纬31度15分，东经122度45分的海域。旁边，摆放着厚厚一叠从绝密档案库调出的“铁翼号”沉船调查报告、水文资料、海流图以及…几张模糊不清的、据称是沉船初期打捞时拍摄的水下照片。
“罗先生，这是您要的‘铁翼号’最后确认的精确坐标，以及最近一次水文扫描数据。”一名穿着法海军制服的情报官将一份文件递给他，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好奇，“那片海域海流复杂，暗涌频繁，海底能见度极低，而且…有记录显示，最近有不明身份的船只在该区域异常徘徊。”
“不明船只…”罗少卿眼中寒光一闪，“‘蝴蝶’的爪牙果然到了。”他拿起一张水下照片。照片质量很差，满是噪点。浑浊的海水中，隐约可见一艘巨大货轮的轮廓，船体严重倾覆，大部分被泥沙掩埋。船首位置，一个模糊的、如同飞鸟展翅形状的金属凸起物在泥沙中若隐若现——正是“铁翼号”标志性的船首像！在船首像的“眼睛”位置（一个圆形的舷窗），似乎覆盖着厚厚的海藻和贝类，但边缘隐约可见规则的金属结构！
“入口…就在那里！”罗少卿指着照片上的船首像眼睛位置，“一个伪装成舷窗的水下气密舱门！”他看向情报官，“我需要‘海豚号’深潜器！还有最精锐的水下行动小组！以法领馆海事科秘密演习的名义！两小时内完成所有准备和伪装！目标海域集结！”
“是！罗先生！”情报官立正领命，迅速离开。
罗少卿独自站在巨大的海图前，目光幽深。他拿起那本焦黑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那串深红色的倒计时数字：07291130。他修长的手指在数字上轻轻划过，仿佛能感受到时间流逝带来的灼热。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终于爬上他的眼角。这场跨越十年的黑暗迷局，终于要迎来最终的深海决战。而对手，是那个连名字都笼罩在迷雾中的“苏醒的蝴蝶”。
十六铺码头三号泊位。“海风号”拖船粗犷的轮廓在暮色中显现。这是一艘吨位不大但线条流畅的钢壳船，前甲板上安装着小型吊机和绞盘，船舷两侧挂着几套深绿色的重型潜水装备。皮肤黝黑、一脸风霜的麦考利船长站在船舷边，嘴里叼着烟斗，正指挥着水手们将最后几箱补给和装备吊装上去。顾晚清和唐薇站在码头上，紧张地核对着清单。唐薇己经换上了便于行动的工装，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武器和急救用品。
霍启明和老赵带着几个精挑细选、水性极好、口风极严的华人巡捕匆匆赶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肃杀之气，身上携带着短枪和匕首。
“都齐了？”霍启明言简意赅。
“氧气瓶、水肺、深水强光灯、信号绳、水下切割器、防水炸药…还有唐小姐要求的特殊抗毒血清和急救包…”麦考利船长吐出一口烟圈，指了指甲板，“都妥了！就等罗先生那边的深潜器和坐标了！这趟活，够刺激！” 他的眼中闪烁着冒险家的兴奋。
“船长，记住我们的约定。”顾晚清郑重道，“绝对保密！行动目标只有你我知道！船员只负责操作和外围支援，不参与核心作业！”
“放心，顾小姐。麦考利在海上混了三十年，信誉就是命。”船长拍了拍胸脯。
就在这时，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轿车无声地驶到码头。罗少卿推门下车，依旧是一身熨帖的灰色长衫，但外面罩了一件防风的深色大衣。他身后跟着两名穿着便装、但眼神锐利、行动矫健的男子，显然是法方的好手。
“坐标精确锁定。‘海豚号’深潜器己由我方船只拖带，先行前往目标海域待命。”罗少卿的声音平静无波，递给霍启明一个防水密封袋，“里面是‘铁翼号’沉船的最新结构扫描图和船首像‘眼睛’位置的高清增强图像。还有…这个。”他拿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只有巴掌大的特制金属盒，“里面是高频水下通讯器和强磁信号触发器。如果确认入口，或者遭遇无法抵抗的危险，触发它，‘海豚号’会收到信号，必要时…提供火力支援或紧急撤离。”
霍启明接过沉甸甸的密封袋和金属盒，郑重地点点头。“明白。我们这边也准备好了。”
罗少卿的目光扫过整装待发的众人，最后落在顾晚清和唐薇脸上，微微颔首：“保重。时间不多了。我们海上汇合。”
暮色西合，黄浦江上灯火渐起。“海风号”拖船发出低沉的汽笛声，缓缓解缆，驶离码头，劈开浑浊的江水，朝着长江口外、那片被黑暗和未知笼罩的决战之海驶去。霍启明站在船头，咸腥的江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回头望向魔都璀璨而迷离的灯火，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密封袋里沉船那狰狞的影像，最后将目光投向东方——那片深不可测的、即将决定最终命运的大海。
方既白用命换来的倒计时，正在冰冷的海水中无声流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