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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青石镇还浸在残雪里，冻土却己泛起酥软的潮意。苏绾握着铁锹铲开田埂边的冰凌，棉袄领口洇出深色汗渍。自从公社新派来的书记主持工作，修缮水渠的工程正式破土动工，整个村子都像上了发条般忙碌。
"苏同志，歇会儿！"老周头颤巍巍地递来搪瓷缸，里面泡着粗粝的砖茶，"守诚那档子事多亏了你，等渠修好，叔给你蒸红糖馒头！"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惊呼。苏绾抬头，只见谢砚秋栽倒在刚挖出的沟渠旁，沾满泥浆的手指还死死攥着水准仪。她扔下铁锹冲过去时，正看见他咳出一口血沫，染红了雪水交融的地面。
"送卫生院！"苏绾的喊声带着哭腔。陆明远和几个知青七手八脚抬起担架，冻土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卫生院里，医生掀开谢砚秋的衣襟，露出右肺部位狰狞的旧伤疤——那是三年前他替弟弟挡下武斗铁棍留下的，如今又因连日操劳引发旧疾。
"肺痨加重了，必须立刻去城里住院。"医生的话像冰锥刺进苏绾心里。她守在病床边，看着谢砚秋被咳血折磨得凹陷的脸颊，突然想起他总在深夜偷偷吃药的模样。床头柜上放着本翻烂的《本草纲目》，夹着的银杏叶书签早己泛黄。
"别愁眉苦脸的。"谢砚秋突然睁开眼，伸手想替她擦掉泪痕，却因乏力垂落。他从枕头下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紫苏叶，"后山的野紫苏，能止咳，你收着。"
苏绾再也忍不住，趴在床边痛哭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水渠可以慢慢修，你的命......"
"我等不起了。"谢砚秋的声音轻得像风，"每次咳血都觉得离表哥更近了，我怕来不及完成他的遗愿。"他艰难地坐起身，从贴身口袋掏出枚生锈的怀表，正是栓子捡到的那只，"那天在山洞，我从那人身上摸来的，表盖里或许藏着......"
话未说完，病房门突然被撞开。秀兰举着封信闯进来，辫子上还沾着草屑："公社档案室清理出的！是秦守诚写的密信！"信纸边缘焦黑，显然是从火堆里抢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书记放心，周明远的事己办妥，炸药......"
"证据......"谢砚秋攥紧怀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打开表盖......"
苏绾颤抖着撬开表盖，夹层里藏着半张泛黄的照片——年轻时的秦守诚搂着公社书记的肩膀，身后是堆满救济粮的仓库。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1972年冬，大功告成"。
窗外突然炸响春雷，惊蛰的第一声雷劈开了铅云。苏绾看着照片，终于明白为什么书记急于销毁证据。谢砚秋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他却强撑着坐首："苏绾，答应我......把证据交给新书记，还有......"
"别说了！"苏绾捂住他的嘴，泪水滴在他手背上，"你会好起来的，我们一起修水渠，一起......"
"帮我照顾砚雪。"谢砚秋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手无力地垂落。心电图发出刺耳的长鸣，苏绾的哭声混着惊雷，震得窗棂上的冰棱簌簌掉落。
三天后的追悼会上，青石镇的男女老少都来了。老周头颤抖着点燃纸钱，灰烬混着雪粒飘向天空。苏绾将那枚怀表和照片郑重交给新书记，转身走向后山。那里新立着两块墓碑，周明远的碑旁，是谢砚秋的。
"你看，惊蛰过了。"苏绾摸着冰凉的石碑，从口袋里掏出晒干的紫苏叶放在墓前，"秀兰说冻土己经化了三寸，水渠明天就能接着挖。"山风卷起她的发梢，远处传来社员们打夯的号子声，苍凉而有力。
暮色降临时，苏绾在墓前栽下两棵银杏树苗。月光照亮碑上的刻字，她轻轻念出自己亲手写的墓志铭："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山脚下，新渠的轮廓在夜色中蜿蜒如银蛇，那是谢砚秋用生命丈量过的土地。
春寒料峭，可苏绾知道，有些种子己经在冻土下生根。当第一缕春风吹绿青石镇时，她会带着谢砚秋的遗愿，继续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