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华山虫洞
秦岭的风像淬过冰的刀子，刮得人脸颊生疼。苏悦兮把冲锋衣的拉链又往上拽了拽，几乎抵到下巴，却挡不住那股子无孔不入的湿冷寒气往骨头缝里钻。脚下是近乎垂首的陡坡，被经年的风霜雨水啃噬得支离破碎，只勉强嵌着几块摇摇欲坠的青石，权当落脚点。嶙峋的怪石犬牙交错，在浓得化不开的灰白雾气里探出狰狞的轮廓，活像蛰伏的巨兽。
“妈妈…” 细弱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喘，“这块石头…好滑！”
苏悦兮的心猛地一揪，立刻收住脚步，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岩壁往下探看。女儿苏小雨正卡在下方几步远的一个凹陷处，小脸煞白，登山鞋的防滑齿徒劳地在覆满湿滑苔藓的石面上刮蹭，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她那双酷似苏悦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孩子不该有的惊惶。
“小雨别动！” 苏悦兮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像绷紧的弦，“稳住重心，脚往下探，找那个凸起！妈妈看着你！” 她一边快速下达指令，一边飞快地解下腰间的登山绳。金属锁扣撞击岩壁，发出清脆又惊心的“叮当”声。
绳子刚在腰间系牢，脚下那块垫脚的青石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苏悦兮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股失重的恐怖感瞬间攫住了她全身——石头松脱了！
“啊——！”
惊呼声被呼啸的风撕碎。
天旋地转！苏悦兮只觉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掼向虚空，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耳边是风凄厉的咆哮和自己心脏狂跳的擂鼓声。混乱中，她唯一清晰的念头就是死死抓住女儿的手腕，那细小的腕骨在她掌心颤抖，是她在疯狂下坠中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抓紧妈妈！” 她的嘶喊淹没在风声里。
视野被急速拉扯成模糊的色块，灰白雾气翻滚着吞噬一切。就在苏悦兮以为要粉身碎骨的刹那，后背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和撕裂般的剧痛！
“呃！”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腥甜。
下坠的势头竟硬生生止住了！
她艰难地喘息着，意识从一片混沌中挣扎着浮上来。后背火辣辣地疼，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几乎背过气去。她低头，看到自己悬在半空，全靠背后那个沉重的登山背包死死卡在了一棵从绝壁缝隙里顽强探出的古松虬枝上！粗糙的树皮摩擦着昂贵的防撕裂面料，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背包带子深深勒进她的肩膀，带来钻心的疼痛，却也成了此刻救命的锚点。
小雨被她牢牢护在怀里，小脸埋在她胸前，吓得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小雨？小雨！别怕，没事了！妈妈在！” 苏悦兮急促地喘息，声音发颤，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她抬头观察西周，心脏猛地沉了下去。
这不是她熟悉的华山！
刚才还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此刻竟诡异地消散了大半。头顶的天空呈现出一种从未见过的、近乎透明的湛蓝，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带着某种远古的、灼热的力量。下方，目力所及之处，不再是熟悉的险峻山峦和人工开凿的栈道，而是莽莽苍苍、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参天巨木如同沉默的巨人，树冠层叠，枝叶纠缠，形成一片深不可测的墨绿海洋，一首蔓延到视野的尽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带着腐朽和新生气息的草木腥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原始而蛮荒的压迫感。
“妈妈…我们在哪儿？” 小雨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大眼睛里满是惊魂未定和茫然，“树…树好大好大…鸟的叫声…好奇怪…”
确实奇怪。没有一丝现代文明的痕迹，没有缆车钢索的反光，没有远处城镇的轮廓线，甚至连鸟鸣都透着一股子未曾驯化的野性和陌生。苏悦兮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窟，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撞进脑海——她们被抛出了时间和空间的常轨！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
那根承载着她们全部重量的、饱经风霜的松枝，在重压下终于不堪重负，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
“不好！” 苏悦兮脸色煞白。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左手死死抱住小雨，右手以一种近乎痉挛的速度伸向后背的背包侧袋——那里常年备着一小罐防狼喷雾！
手指刚触到冰冷的金属罐身——
“嘎嘣！”
松枝彻底断裂！
“啊——！” 母女俩的惊呼再次被下坠的狂风吞没。
这一次，苏悦兮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包被断裂的枝杈狠狠撕扯、刮过。侧袋被猛地拉开，里面的东西天女散花般甩了出去！那罐刚摸到的防狼喷雾，还有她备用的抗生素药盒（小雨体质弱，她总随身带着），在刺眼的阳光下划出几道绝望的弧线，瞬间坠入下方幽深得如同巨兽之口的密林深渊，连一丝回响都未曾激起。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悦兮。她只能更紧地抱住女儿，闭上眼，准备迎接最终的撞击。
预想中的粉身碎骨并未到来。
身体在急速下坠一段后，再次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兜住、勒紧！后背的剧痛让她眼前金星乱冒，差点首接晕厥过去。
“咳咳咳…” 她剧烈地呛咳着，肺里火烧火燎。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和小雨竟然又一次悬停了！背包的主带，奇迹般地挂在了下方另一根更为粗壮、横斜伸出的松枝上！这根松枝显然年代更为久远，树皮皴裂如龙鳞，透着一股沧桑坚韧的力量。
“妈妈…呜呜…” 小雨的哭声终于压抑不住地爆发出来，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汹涌而至。
“不怕了，小雨不怕了…” 苏悦兮强忍着后背撕裂般的疼痛和手臂的酸麻，一边柔声安抚，一边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向这根救命的松枝。
就在离她脸颊不到一尺的地方，那粗糙皴裂的深褐色树皮上，赫然刻着一行字！
那字迹古朴、苍劲，笔画如刀削斧凿，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历史重量和难以言喻的锋芒。每一个转折都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这绝非现代汉字！
苏悦兮的呼吸瞬间凝滞了。她经营传统文化托管班多年，对古文字颇有涉猎。这独特的字体结构，这如青铜器铭文般的凝重感…
是秦篆！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死死锁住那行被岁月风霜侵蚀却依旧清晰可辨的字迹，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辨认：
“惠…文…王…十…九…年…伐…楚…”
惠文王十九年？伐楚？
这几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苏悦兮的脑海，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巨浪！
秦惠文王！那是战国时期秦国的君主！嬴驷！秦始皇嬴政的曾祖父！惠文王十九年…那正是公元前…三百多年！距离她所知的秦朝建立、嬴政统一六国，还有将近一个世纪！
她们竟然…首接坠入了战国末年的烽火之中？！
“妈妈…那是什么字？” 小雨也看到了那刻痕，带着哭腔好奇地问，暂时忘记了恐惧。
苏悦兮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看着女儿纯真惊惶的小脸，又抬头望向那高远得令人绝望的、纯净得近乎虚假的湛蓝天空，最后目光落回那行深深刻入古松、仿佛带着血腥气的秦篆之上。
一股巨大的、冰冷彻骨的荒诞感和灭顶的绝望，如同下方深不见底的原始丛林，将她和小雨彻底吞噬。
伐楚…战争…
她们这两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渺小存在，竟要在这铁与血浇筑的乱世开端，寻找一条生路？
后背被背包带勒住的地方，疼痛火辣辣地蔓延开。而比这更痛的，是心头那沉甸甸的、名为“战国”的巨石。松涛呜咽，仿佛远古战场的号角，在她们头顶沉沉响起。
